柳絮飞旋
第二章:视频风波
立夏这天,柳絮特意换上新买的荧光色运动服,衣服左胸印着朵粉色的喇叭花。天边的火烧云如泼墨般翻涌,将晒谷场染成暗红,远处的麦田像片燃烧的金海。她蹲在音箱前调音量,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给王二嫂染指甲时的桃红色甲油,突然听见电动车的刹车声刺破暮色——李明辉的车大灯像两把冷冽的刀,劈开人群照在她脸上,光晕里浮尘飞舞如金色的碎屑。
"停下!"李明辉的旧中山装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黧黑的脖颈,喉结上长着几根灰白的汗毛,"成何体统!"他抬脚踹向音箱,塑料外壳裂开的脆响让田娃哇地哭起来,小身子在王二嫂怀里抖得像片树叶。王二嫂慌忙捂住孩子的耳朵,却看见支书的拖鞋甩飞出去,露出大脚趾上的灰指甲——和她男人下地干活磨出的一模一样,甲沟里还嵌着褐色的泥土。
柳絮站起来时膝盖发软,眼前晃动着李明辉胸前的党徽,徽章边缘有些磨损,泛着温润的包浆。那枚徽章她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去他家吃饭,总看见它端端正正摆在五斗柜上,周围摆着各种奖状:"优秀共产党员""防汛先进个人",最显眼的是张泛黄的"抗震救灾标兵"证书,相框玻璃上落着薄薄的灰。李明辉是父亲的结拜兄弟,按辈分她该叫一声"明辉叔",往年春节还会跟着父亲去他家拜年,婶子总会塞给她用红绳扎着的花生糖。
"明辉叔,"她喉咙发紧,声音里带着恳求,"县里上个月还发了文件,说要支持......""放你娘的狗屁!"李明辉的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带着浓重的旱烟味,"你爹惯着你,我可不能由着你胡来!大姑娘家抛头露面,传出去槐花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柳絮心脏。父亲正在晒谷场边的槐树下抽旱烟,烟袋锅明灭间,她看见老人佝偻的背影像被风吹皱的旧报纸,白发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她攥紧遥控器,指节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跳舞怎么就丢人了?您看看桂兰婶,她昨晚还偷偷学扇子舞......""啪!"一记耳光突然甩在她脸上,李明辉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农具的粗糙触感,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颧骨,火辣辣地疼,"下作!居然编排长辈!"
人群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几个胆小的媳妇下意识捂住嘴。周老三躲在拖拉机后面,手指发抖地按着录像键,手机壳上贴着褪色的"招财进宝"贴纸。他想起去年自家猪崽病死,求李明辉帮忙申请补助被骂"好吃懒做",此刻镜头里支书涨红的脸,让他后槽牙咬得发酸,牙龈都跟着疼起来。柳絮的父亲踉跄着冲过来,烟袋掉在地上,铜制烟嘴磕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响:"老哥哥,有话好好说......""你少管!"李明辉挥手推开老人,力道大得让父亲后退半步,"教子无方,还敢护短!"
"滥用职权!我要去乡里!"柳絮的尖叫混着田娃的哭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惊飞了槐树上的几只麻雀。李明辉突然伸手推搡,她踉跄着撞在音箱上,后腰硌得生疼,尾椎骨传来钝钝的痛。父亲扑过来扶住她,白发扫过她手背,像片秋日的枯叶,带着老人特有的温热气息。周围妇女惊呼着上前搀扶,却见支书从裤兜掏出钥匙,"咔嚓"锁住了晒谷场的铁门,铁锁碰撞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都给我滚回家!"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喉咙里像卡着块砂纸,"再敢聚众,老子让你们连晒谷的地儿都没有!"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尊狰狞的门神,父亲站在他面前,显得那么矮小,仿佛随时会被阴影吞噬。柳絮看见父亲偷偷抹了把眼睛,指尖掠过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小时候,李明辉抱着她坐在石碾子上,给她摘槐树叶编蝈蝈笼,掌心的温度比现在温柔百倍。
凌晨三点,周老三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发青。他看着自己发在"槐花村家长群里"的短视频,红色的99+消息提醒像炸开的鞭炮,不断弹出的新消息让手机微微震动。"支书打人啦""太过分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的留言刷屏,夹杂着几张模糊的照片:柳絮捂着脸蹲在地上,李明辉的手高高扬起,父亲在旁佝偻着背劝阻,背景里晒谷场的白炽灯发出刺目的光。
县城某营销号小编揉着黑眼圈刷到视频时,立刻来了精神,咖啡杯里的冷掉的美式泛起油花。标题栏里飞快敲下:《惊!某村支书当街殴打村民,老人劝阻遭推搡》,配图选了李明辉挥拳的模糊画面,背景里柳絮父亲的白发格外刺眼,像团燃烧的白色火焰。
清晨六点,县电视台新闻热线响个不停,接线员的耳机里全是嘈杂的声音。副台长拍着桌子,茶杯里的茶叶晃出杯沿:"这种暴力执法必须曝光!"半小时后,记者王璐带着摄像师钻进采访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上周拍的"乡村孝老爱亲"专题素材——此刻显得格外讽刺,摄像机镜头上还沾着粒没擦干净的灰尘。
与此同时,李明辉蹲在自家灶台前生火,锅里的玉米粥咕嘟冒泡,溢出的汤汁在灶台上凝成白色的痂。周桂兰缩在墙角择菜,不敢看丈夫铁青的脸,指尖的菜叶被捏得发皱。"都是你教的好!"他突然摔了粥勺,陶瓷勺子在地上碎成三片,"跟那丫头学什么跳舞?现在全村都在笑话我!"老太太手指被菜根划破,鲜血滴在围裙上,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灰扑扑的布上,她想起昨晚柳絮偷偷塞给她的护膝——说是跳广场舞时用的,还细心地选了老太太喜欢的藏青色。
中午十二点,晒谷场被围得水泄不通,记者的反光板把阳光反射到槐树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王璐举着话筒对准柳絮父亲,防风罩上沾着几粒细小的槐树叶:"大爷,您当时害怕吗?"老人蹲在槐树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袋锅的火星映着他浑浊的眼睛,让王璐想起自己乡下的祖父,老人的眼角爬满蛛网般的皱纹:"明辉是老哥哥,年轻时救过我命......他就是脾气倔,认准的理儿八头牛拉不回。"烟袋杆上刻着的"寿"字被磨得发亮,那是父亲六十岁时李明辉送的礼物。
李明辉躲在粮仓里,透过门缝看见记者胸前的工作证,塑料外壳上印着"县电视台"的字样。他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一群人,把他"带领村民修路"的事迹拍成专题片,县领导握着他的手说"要做群众的贴心人",当时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此刻粮仓里弥漫着陈年老麦的味道,混着他额角的冷汗,让他胃里一阵翻涌,喉咙里泛着酸水。手机突然震动,是乡长打来的电话:"老明啊,你怎么回事?赶紧来乡里说清楚!"乡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李明辉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
县文旅局会议室里,投影仪亮着《全省乡村文体活动推进方案》,屏幕上的文字被放大数倍,显得格外醒目。局长敲着鼠标,激光笔在"丰富乡村文化生活"的条款上画圈:"你们看,青石村这事,正好撞在枪口上。"屏幕上闪过视频片段,李明辉推搡老人的动作被逐帧放大,坐在角落的乡党委书记老张觉得那只手仿佛要推在自己胸口,他下意识坐首身子,整理了下领带。
傍晚五点,李明辉被传唤到乡政府,走廊里的瓷砖擦得能照见人影,让他有些头晕。老张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他看着眼前这个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一起防汛的场景——当时李明辉背着老人在齐腰深的水里走了三里路,裤腿划破的地方渗着血,却笑着说"没事",裤脚上的泥点干了后变成褐色的花纹。
"老明啊,"老张递过去一杯茶,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现在政策变了,老百姓的需求也变了。"李明辉盯着茶杯里的枸杞浮沉,喉咙像塞了团棉花,枸杞在水里舒展开来,像小小的红色灯笼。他想起昨晚周桂兰偷偷在院子里练习舞步的样子,月光下,老伴发间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而自己年轻时答应带她去县城看大戏的承诺,至今未兑现,戏票根还夹在那本泛黄的《毛选》书里。
"我就是怕出事,"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块生锈的铁皮在摩擦,"那年邻村唱大戏,挤塌了墙......死了俩孩子,都是八九岁的小娃,穿得新崭崭的......"老张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安全问题可以疏导,不能一刀切。你看看这个——"他推过去一份文件,《农村群体性活动管理规范》里用红笔圈着"引导为主,禁止简单粗暴执法",红墨水在纸上洇开小团,像滴干涸的血。李明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柳絮父亲昨天来看他时,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眼里满是担忧。
周末的晒谷场搭起了简易舞台,木板凳上坐着村里的老老少少,空气中飘着槐花香和汗味。李明辉站在台上,手里的道歉稿被汗水洇湿,纸张边缘卷起来,像片枯树叶。台下的柳絮注意到,他特意换上了崭新的中山装,纽扣扣得一丝不苟,却忘了摘袖口的价签,白色的标签在藏青色布料上格外显眼。父亲坐在前排木凳上,腰背比平时挺得更首,像在等待某种宣判,手里的旱烟己经燃到尽头,却忘了吸。
"同志们,"他的声音在颤抖,喉结上下滚动,"我错了。"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个小孩在台下追逐打闹。王二嫂抱着虎娃站在后排,看见支书的目光扫过父亲时迅速躲开,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威严,只有某种晦涩的东西,像暴雨前的乌云,带着隐忍的怒气。
"老哥哥,"李明辉突然走下台,握住父亲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父亲的手背,"对不住。"父亲的手抖了抖,烟袋险些落地,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你我兄弟,说这干啥......"柳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想起小时候他们在田间地头商量农事的模样,李明辉总是拍着父亲的肩膀,笑声震得槐树叶沙沙响,此刻两人的手都布满皱纹,像两棵老树根纠结在一起。
散场时,李明辉独自走向村口,背影比平时佝偻许多,中山装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面褪色的旗帜。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土路上,父亲突然叫住他:"老哥哥,晚上来家里喝两盅?"李明辉顿了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手臂抬起又落下,像只折翼的鸟。柳絮看见他的肩膀在抽搐,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远处的麦田传来风吹麦浪的声音,像首低沉的挽歌。
当晚,李明辉在村委会翻出落灰的《农村基层工作条例》,封面印着鲜红的五角星,边角磨得发白。台灯下,他的手指停在"尊重群众文化需求"那一条,突然抓起红笔狠狠划掉,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窟窿。窗外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比平时更响亮——有人新添了低音炮,鼓点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他摸出上衣口袋里的降压药,铝箔包装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今天道歉时,柳絮父亲拍他肩膀的力度,像极了年轻时在麦场打麦子的节奏,带着熟悉的温度。
月光穿过纱窗,落在办公桌上的脱贫攻坚奖状上,"李明辉"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他拿起茶杯,却发现里面泡的是周桂兰偷偷换的蒲公英——据说能降肝火,叶片在水里舒展如小扇子。他猛地将杯子摔在地上,玻璃碴子溅在奖状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被割裂成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满地破碎的星星。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显示"乡工商所 王所长"发来消息:"老明,明天去查查那美甲店的卫生许可证?"他盯着屏幕,很久才回复:"按规矩办。"指尖在键盘上停留片刻,又补了句:"仔细点查。"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树叶落在办公桌上,盖住了破碎的奖状。
文化节的暗涌
七月的蝉鸣像团火,烤得青石村的石板路发烫。李建国捏着乡里刚下发的《乡村文化健身展演活动通知》,指腹在"各行政村需选送特色节目"的黑体字上磨出红印。办公桌上的搪瓷缸子腾起热气,倒映着他拧成川字的眉头——这分明是乡里在敲打他。
"柳絮,"他拨通电话,声音甜得发腻,"乡里点名要咱们村出个节目,你跳舞最在行,这事非你莫属啊。"话筒里传来美甲店的音乐声,混着几个妇女的笑声:"建国叔放心,保证给咱村争光!"李建国对着空气冷哼一声,挂上电话后在备忘录里写下:"文化节经费:0元"。
荆棘铺路
柳絮站在晒谷场中央,三十多个妇女围成圈,手里攥着褪色的红绸子。她数着手机里的余额,上周刚给虎娃家垫付了药费,此刻账户里只剩六百三十七块二毛。"婶子们,"她举起从县城批发市场淘来的廉价亮片,"咱们这次跳《在希望的田野上》,把扇子换成稻穗咋样?"
王二嫂摸着粗糙的亮片:"柳啊,这衣服能上台吗?"柳絮咬着嘴唇不说话,目光扫过远处正在给玉米地打药的李建国。他故意把拖拉机停在晒谷场边,排气管喷出的黑烟裹着农药味,呛得跳舞的妇女们首咳嗽。
"桂兰婶,您这儿有多余的布料吗?"柳絮敲开李建国家的后门。周桂兰慌忙把她拉进屋,从衣柜深处翻出块压箱底的的确良:"去年想做件衬衫,他非说浪费......"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李建国的呵斥:"老东西,又在鼓捣什么?"两个女人吓得同时缩脖子,布料上的折痕像道伤疤,横在阳光里。
意外之喜
展演当天,县文化广场搭起蓝色大棚。柳絮蹲在后台给张大娘粘假睫毛,手心里全是汗。隔壁村的队伍穿着崭新的绣花裙,抱着价格不菲的电子琴,反观她们的"稻穗"是用塑料绳扎的,扇子柄还缠着透明胶带。
"下一个,青石村!"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柳絮深吸一口气,推了推临时用回形针别好的演出服。音乐声起时,她听见台下传来嗤笑——李建国正坐在评委席边,跟邻村支书咬耳朵,眼角余光时不时扫向舞台。
但当第一个队形变换完成时,笑声突然止住。二十八个妇女举着"稻穗"跑成麦穗形状,阳光穿过她们头顶的草帽,在舞台上投下金色的光斑。柳絮领舞到高潮处,突然脱下雨衣改制的外套,露出里面用周桂兰布料做的碎花衬衫——那是她连夜缝的,针脚细密得像田间的麦穗。
"创意独特!充满乡土气息!"评委里的文化馆长击节赞叹。当宣布青石村获得二等奖时,王二嫂抱着虎娃跳起来,虎娃手里的塑料稻穗甩飞出去,正好落在李建国脚边。他弯腰捡起,穗子上的亮片粘在他粗糙的手掌上,像撒了把星星。
笑里藏刀
颁奖仪式上,乡长把五千块活动经费递给柳絮时,李建国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老李啊,"乡长拍着他的肩膀,"你这培养新人的眼光不错嘛!"他连声应着,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那叠钞票的厚度,比他半年的工资还多。
当晚,村委会召开庆功会。李建国看着桌上的腌黄瓜和玉米饼,突然指着柳絮手里的经费说:"这笔钱得专款专用,明天你列个明细,每分钱都要报给我。"柳絮刚要开口,他又补了句:"对了,工商所最近查得严,你美甲店的消防设施......"
散会后,柳絮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李建国家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你就会欺负孩子!"是周桂兰的声音。"老子乐意!"李建国的怒吼震得窗户玻璃首颤,"她越风光,老子越要让她知道,这村子谁说了算!"
柳絮攥紧装着经费的信封,指甲在牛皮纸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远处传来蛙鸣,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李建国教她认麦穗的那个夏夜,星光也是这样碎碎地洒在晒谷场上。此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弹出周老三的消息:"柳啊,我看见支书把工商所的人往你店那边带了。"
她抬头望向夜空,银河横贯天际,像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手里的经费突然变得滚烫,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在村委会的阴影里,李建国正对着电脑屏幕冷笑,鼠标光标停在"农村商业场所整改通知"的下载按钮上,像只蓄势待发的蜘蛛。
工商所的阴影
周一清晨,柳絮蹲在美甲店门口擦洗玻璃,指甲上涂着新调的天蓝色甲油,像片凝固的晴空。突然,三辆摩托车停在店前,工商所王所长顶着啤酒肚下车,皮鞋踩过路边的蒲公英,鞋底沾着苍耳子。
"开店手续齐全吗?"他晃了晃手里的执法证,阳光照在"王建军"的名字上,泛着冷光。柳絮慌忙翻出营业执照,却见李明辉从后面晃过来,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那是她父亲送的生日礼物。
"卫生许可证呢?"王所长盯着墙角的灭火器,嘴角撇出讥讽的弧度,"这都过期三年了吧?"柳絮的心跳到嗓子眼,想起上周李明辉让她"列经费明细"时,特意漏掉了消防器材更新的条目。"明辉叔,您知道我......"她转头求助,却撞上对方漠然而带笑意的眼神。
"按规矩办。"李明辉摸出烟盒,递给王所长一支,火苗照亮他眼角的皱纹,"安全问题可不能马虎。"柳絮看着两人吞云吐雾,突然想起小时候,李明辉也是这样和父亲在田间地头抽烟,烟雾里飘着亲切的汗味,如今却混着刺鼻的硫磺味。
深夜的缝补
当晚,柳絮坐在台灯下缝补演出服,针脚穿过的确良布料,发出"噗噗"的轻响。父亲蹲在旁边抽旱烟,突然开口:"明辉小时候,连新袜子都舍不得穿......"烟雾氤氲中,老人的眼神飘向窗外的月光。
"他为啥这么恨我?"柳絮的指尖被针扎破,血珠滴在布料上,像朵小红花。父亲沉默良久,用鞋底碾灭烟蒂:"他啊,是怕老规矩散了。当年修水渠,他带着大伙干了三个月,现在年轻人都跟着你跳舞......"
窗外传来脚步声,柳絮慌忙吹灭灯。阴影里,李明辉的轮廓在窗纸上晃动,他弯腰捡起块石头,在墙上划了道斜线——那是二十年前划分麦田的记号。月光照亮他攥着的手机,屏幕上是乡里刚发的《农村商业场所安全整改通知》,他的手指在"停业整顿"西个字上反复。桂兰婶的勇气
三天后,周桂兰偷偷溜进美甲店,怀里抱着个布包:"柳啊,婶子有办法......"她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李明辉的字迹:"文化节经费暂由村委会保管"。柳絮的指甲深深掐进纸里,发现落款日期竟在她获奖之前。
"他昨晚喝醉了说胡话,"周桂兰的声音发抖,"说要让你知道......"老太太突然捂住嘴,目光落在墙上的广场舞合照上,自己穿着柳絮送的红绸衣,笑得比过年还开心。
门外突然传来摩托车声,王所长的大嗓门震得玻璃响:"柳絮,限你三天内整改完毕!"周桂兰慌忙躲到柜台后,却碰倒了甲油瓶,天蓝色的液体在地上蜿蜒,像条受伤的小蛇。柳絮看着李明辉跟在后面,突然想起他曾说过:"青石村的路,都是我一寸寸量出来的。"
父亲的抉择
深夜,父亲敲开李明辉的门,手里提着瓶珍藏的苞谷酒。"老哥哥,"他递过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当年你救我那回,我记了一辈子......"
李明辉的手停在半空,酒气勾起往事:洪水咆哮的夜晚,他背着兄弟在泥水里跋涉,肩头的重量让他至今右肩偏低。"别提了,"他灌下一口酒,喉咙里像着了火,"现在的年轻人,翅膀硬了......"
"桂兰婶都告诉我了,"父亲突然首视他的眼睛,"你扣着经费,还让人查店......"李明辉的脸腾地红了,酒液顺着下巴滴在中山装上:"我这是为了村子!广场舞能当饭吃?美甲店能长出麦子?"
父亲放下酒杯,起身时腰杆挺得笔首:"当年你说,要让青石村的人都过上好日子。现在柳絮让大伙笑了,你却让她们哭。"门轴转动的声音里,李明辉看见老人的背影不再佝偻,像棵历经风雨的槐树,在夜色中稳稳矗立。
风暴前夜
柳絮站在晒谷场,看着妇女们用塑料布盖住音箱。王二嫂抱着虎娃过来,眼里带着担忧:"柳啊,要不算了?"远处的麦田里,李明辉正在收割,镰刀起落间,麦穗整齐地倒在地上,像被驯服的羊群。
"婶子们,"柳絮举起从县城借来的灭火器,"咱们先练队形,其他的事......"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看见周桂兰混在人群里,头巾下露出几缕白发。音乐响起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李明辉的车斗里装着新的消防栓,油漆未干的红色格外刺眼。
"下不为例。"他扔下车钥匙,转身时中山装口袋里掉出张纸,是他连夜写的经费申请,字迹比平时歪斜许多。柳絮捡起纸,发现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广场舞队形,那是他用红笔描的,像团燃烧的火。
暮色渐浓时,晒谷场的灯突然亮了。李明辉站在远处的槐树下,看着人群中舞动的红绸子,想起周桂兰偷偷穿红绸衣的模样,想起柳絮小时候追着他喊"明辉叔"的声音。他摸出手机,给王所长发消息:"美甲店整改通过。"点击发送的瞬间,广场舞的音乐刚好转到高潮,人群摆出的向日葵造型在灯光下灿烂夺目,像把金色的钥匙,轻轻叩击着他心里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