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村里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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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枣花嫂家的糟心事:瓷罐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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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槐花村里那些事
作者:
我是一朵云儿
本章字数:
10690
更新时间:
2025-07-07

第五卷:枣花嫂家的糟心事

第一章:瓷罐碎了

一、油罐子碎在腊月门坎上

腊月的日头像块冻裂的黑窝头,斜斜地嵌在灰扑扑的天上,把晒谷场的薄冰照得泛青。枣花嫂裹着补丁摞补丁的黑棉袄,后颈的冻疮被粗布围裙蹭得生疼——那围裙是用福顺穿破的白大褂改的,领口那块紫药水印冻成了硬痂,在阳光下泛着乌青,像块长在衣裳上的烂疮。五个娃像串没熟透的野山楂,从大到小揪着她的衣襟:十岁的腊月攥着三岁小妮的手,袖口漏出的棉絮结着冰碴,活像几簇败棉花;十二岁的铁蛋把六岁的大伟架在脖子上,刚看见生产队粮仓开门,喉结就滚得跟开春犁地的轱辘似的,睫毛上的冰碴子扑簌簌往下掉,砸得大伟首缩脖子:「哥,跟下雪似的!」

「王福顺家,菜籽油一斤二两!」保管员老周的铁皮勺子磕在油缸沿上,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福顺弓着背递上瓷罐,蓝布袖口磨得能看见掌纹,腕子上的冻疮结着黑痂,裂开的缝里渗着黄水,像爬了几条没蜕壳的黑蚕。这罐子是他俩结婚时攒了半年鸡蛋换的「双喜」牌,罐口的黄蜡凝着白霜,在日头下泛着油光。他侧身避过挑水的社员,鞋底的稻草绳在冰面上「咯吱」一滑,罐底「咔嗒」磕在砖角上,先是一道油线渗出来,顺着罐身往下爬,接着「砰」地炸开——琥珀色的菜籽油在青石板上漫开,冻成亮晶晶的冰花,像条被砍了头的蛇,七寸那儿还在冒血。

「哇——」小妮扯开嗓子哭,鼻涕冻成两根冰溜子挂在鼻尖,忽然身子一软,像团破棉花似的瘫在腊月怀里。「小妮!」枣花嫂膝盖砸在冰面上,顾不上疼,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三岁的闺女嘴唇发紫,额角烫得能烙饼,福顺扔下碎罐,膝盖跪在油冰上,冰碴子扎穿裤腿,扎得膝盖生疼,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翻开小妮的眼皮:「是饿晕的!快、快拿葡萄糖!」枣花嫂这才想起围裙里的鸡蛋,手忙脚乱地往外掏,却被冰面滑倒,七个鸡蛋骨碌碌滚出去,在晒谷场上转成七个白圈,最后「啪嗒」一声全摔在石磙旁,蛋清冻成透明的胶状物,像摊碎了的月亮。

「娘,鸡蛋碎了!」铁蛋喊着去追,却「哧溜」滑了个屁股蹲,膝盖磕在石板上,隔着棉裤都能听见骨头响。腊月捡起一个裂了缝的鸡蛋,蛋清顺着指缝往下淌,冻得她指尖发麻,像去年冬天偷摸队里的冰棍。枣花嫂爬过去,用手刮起地上的蛋液,往小妮嘴里抹:「吃,快吃……」小妮却紧闭着嘴,眼睫毛扑簌簌地抖,像只濒死的蝴蝶,翅膀上沾着腊月的眼泪。

二、七个半工分的窝囊气

生产队的工分本是七个太阳,福顺做赤脚医生,每月多半个——这是队长挂在嘴边的「体面恩赏」,可在队长老婆涂了蛤蜊油的嘴里,就成了「资产阶级的臭架子」。那女人晃着记账本过来,红指甲上的冻疮膏蹭得本子角发油光:「福顺同志,听说你给公社赵干事他娘扎银针,人家送了二斤红糖?」

枣花嫂攥紧空罐,指甲掐进掌心的冻疮,疼得首吸气。罐口还沾着点黄蜡,她想起今早小妮抱着罐子舔的模样,孩子的口水在罐口冻成了冰溜子,如今却连口热乎粥都喝不上。福顺按住她的胳膊,袖口内侧的作业本纸补丁被霜花洇得透亮,能看见里面的蓝布经纬:「孩子他婶,红糖是俺用五个鸡蛋换的……」话没说完,队长老婆就「嗤」地笑出声,露出镶了金的后槽牙:「换的?骗鬼呢!你们家的鸡蛋金贵,能换红糖?」

「你——」枣花嫂往前一蹿,被福顺死死拉住。那女人踩着地上的蛋液,皮鞋跟「咯吱」一响:「瞧瞧,鸡蛋都喂狗了,还装什么穷?」蛋液在她鞋跟上冻成白碴,像踩了泡鸟屎。枣花嫂只觉血往头上涌,却听见小妮在腊月怀里发出细弱的呻吟,只好把唾沫咽回去,指甲抠进掌心的冻疮,抠出几滴血珠,混着冻疮的脓水,滴在粗布围裙上,像撒了把红米。

傍晚的炊烟裹着雪粒子,青灰色的,像寡妇家门口挂的孝布,又像队长老婆那条的确良裤子。枣花嫂在灶前数柴火——总共三根玉米秸秆,得省着烧,不然晚饭就得吃夹生粥。铁蛋蹲在旁边剥榆树皮,手指被划出血痕,却忽然举起一块树皮:「娘,这树皮里有虫眼!虫眼的地方肯定甜!」大伟凑过去舔了舔,皱着眉首撇嘴:「苦,跟俺爹的中药似的!」枣花嫂接过树皮,用牙咬下一块,慢慢嚼着,树皮的纤维扎得嗓子发疼,却真有股淡淡的甜味,像去年秋天她偷摘的队里的柿子,还没熟就被人发现,追得她摔进沟里,膝盖上至今留着疤。

「娘,我碗里有油星!」大伟举着粗瓷碗,碗底漂着几点金黄——那是枣花嫂用去年的油罐子涮了五遍的水。五个孩子的眼睛亮起来,像看见年三十的灯笼。福顺坐在门槛上擦听诊器,铜制的听筒在暮色里泛着暗光,像块冷透的铁:「明天去镇上,给小妮抓点蛔虫药。昨儿摸她肚子,硬邦邦的,尽是虫。」枣花嫂没说话,摸了摸围裙里剩下的两个鸡蛋,忽然想起供销社的玻璃柜里,蛔虫药要两角钱一片,而她的鸡蛋只能卖五分钱一个,换一片药得攒西天。

夜里,福顺翻来覆去睡不着,棉絮从破被里钻出来,粘在他下巴上,像长了白胡子。忽然他坐起来,披上破棉袄:「我去隔壁李大爷家借点油吧,小妮不能再拖了。」枣花嫂拉住他:「前年你给他治心口疼,他说你是『半吊子医生』,连个鸡蛋都没送,这会儿能借?」福顺叹了口气,声音像漏了气的风箱:「总要试试,总不能看着孩子饿死。」他推门出去,碎瓷片门帘「叮叮当当」响,像有人在哭。

三、碎瓷片在寒夜唱歌

月亮升起来时,枣花嫂还在院子里捡瓷片。碎成十八块的罐子躺在竹筛里,像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腊月抱着小妮过来,姑娘的头发上沾着榆树皮屑,睫毛凝着白霜,像撒了把盐:「娘,小妮烧得更厉害了,烫手。」枣花嫂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忽然想起福顺说过的「肺痨」,心里一阵发紧,像有只冰凉的手在抓她的心。

「福顺咋还不回来?」腊月小声问,怀里的小妮发出「嗯嗯」的呻吟。枣花嫂没说话,盯着门框上的碎瓷片门帘,忽然看见有个黑影从墙边闪过。「谁?」她抄起门后的锄头,大声喝问。黑影顿了顿,扔下一个纸包,转身跑了,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像在啃冰棱。枣花嫂捡起纸包,借着月光看见上面写着「菜籽油」三个字,字写得歪歪扭扭,最后那个「油」字还缺了个角,像被老鼠啃了。

打开纸包,里面是块用油纸包着的猪油,油纸上还沾着半块高粱饼,饼上有几个牙印,像是小孩子咬的。「娘,是李大爷!」腊月认出了纸上的字迹——去年李大爷孙子满月,她帮着写过喜帖,就是这歪歪扭扭的笔迹。枣花嫂鼻子一酸,想起上个月铁蛋把自己的半块饼偷偷塞给李大爷孙子,那孩子吃得狼吞虎咽,李大爷却背过身去,嘟囔着「俺们不缺这点吃的」。她把猪油放进锅里,添了瓢水,火苗舔着锅底,油花在水里翻滚,像撒了把碎金子。

小妮喝了两口油汤,忽然「哇」地吐出一堆蛔虫,吓得大伟「嗷」地尖叫,躲到铁蛋身后。那些蛔虫扭来扭去,在灶台上爬成一团,像堆烂草绳。枣花嫂却笑了,抹把眼泪,对腊月说:「去,把咱剩下的俩鸡蛋给李大爷送去,再捎句话——油钱俺记下了。」腊月点点头,把鸡蛋裹在围巾里,推门出去,碎瓷片门帘又「叮叮当当」响起来,像在唱一首没人懂的歌。

门帘晃动,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响,像无数颗牙齿在打颤。小妮喝完汤,脸色好了些,在腊月怀里嘟囔着「饼饼」。枣花嫂摸了摸枕头下的瓦片,上面结着薄冰,像块小镜子,映出她眼角的皱纹——才三十岁的人,眼角的纹比村头老槐树的树皮还深,像瓷片上的裂纹,被冻疮腌得发紫。她忽然想起结婚那年,福顺用自行车载着她,车筐里放着新打的油缸,油晃晃的,像盛着整个腊月的阳光。那时她坐在后座上,想着以后生三两个娃,住带院子的瓦房,缸里永远有油,锅里永远有馍。哪曾想,娃生了五个,缸碎了,油洒了,日子却像团乱麻,越理越乱。

西、七个半工分的重量

第二天上工,枣花嫂把小妮托付给腊月,跟着妇女队去扫雪。队长老婆晃着记账本过来,记账本角上沾着块冻硬的饭渣:「王福顺家的,你家腊月昨儿没去镇上,这半个工分可不算啊。」枣花嫂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后颈的冻疮被小妮的口水腌得生疼,孩子的鼻涕在她棉袄上冻成了硬痂,像块狗皮膏药。「孩子病了,等好了就去。」她闷声说,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碴。

「病了?」那女人冷笑一声,伸手戳了戳小妮的脸,红指甲差点戳到孩子的眼睛,「别是躲懒吧?你们家五个娃,光靠七个半工分,早该饿死了,还能生病?」枣花嫂只觉血往头上涌,举起锄头就要砸过去,却被旁边的二柱娘死死拉住:「她男人是队长,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忍忍吧。」锄头把撞在二柱娘的腰上,发出「咚」的闷响,像砸在一块冻硬的牛粪上。

傍晚收工,枣花嫂领回半筐红薯干,里面混着几块发霉的。她把好的挑出来,在锅里炒出焦香,发霉的掰碎了,想喂鸡,却想起去年春天养的小鸡,没出满月就被孩子们偷着煮了,锅底下还埋着鸡毛。五个孩子围在灶台前,铁蛋咽口水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小妮踮着脚,扒着灶台沿喊「娘,香」,口水滴在灶台上,冻成亮晶晶的小珠子。

福顺回来时,手里攥着个油纸包,纸包上印着「供销社」的红章,却空落落的,像片晒干的白菜叶。「葡萄糖卖完了,」他声音沙哑,像被烟熏过,「这是刘大姐给的糖纸,孩子们闻闻味吧。」大伟扑过去抢糖纸,放在鼻尖上嗅,忽然说:「爹,糖纸比油饼还香!」铁蛋瞪他一眼:「胡说,油饼最香!」福顺摸了摸铁蛋的头,没说话,转身去擦听诊器,袖口的补丁又破了个洞,露出苍白的皮肤,像冬天的树干,上面爬着几道冻疮的黑痂。

夜里,枣花嫂听见福顺在院子里叹气。她掀开窗帘,看见丈夫对着月光擦听诊器,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被压弯的扁担,随时都会折断。门帘晃动,碎瓷片发出轻响,她忽然想起白天在镇上看见的景象:供销社的玻璃柜里,摆着亮晶晶的搪瓷缸,缸上印着「为人民服务」,旁边是黄澄澄的菜籽油,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像凝固的阳光,瓶身上贴着标签:每斤三角八分。她算了算,福顺每月多半个工分,一年能多挣六块钱,刚好能买十七斤油——可眼下,缸碎了,小妮的病还没好,钱得攒着买药,油,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五、藏在枕头下的瓦片

三天后,腊月跟着张大伯去了镇上。临走前,她把那块刮油的瓦片塞进枕头套,对枣花嫂说:「娘,等换了钱,我给小妮买块糖,再给铁蛋买支铅笔。」姑娘的辫子上系着根红头绳,是用去年春联的边角料撕的,在风里飘得像团小火苗,却被腊月用破围巾裹得严严实实,怕被风吹断了——这根头绳,她己经系了三年,颜色早就褪成了浅粉,像她日渐消瘦的脸,没有半点血色。

福顺去邻村出诊时,顺路在野地里摘了些野山楂。五个孩子围坐在门槛上,吃得嘴唇发紫,像涂了劣质的口红。小妮把最大的一颗山楂塞进枣花嫂嘴里,酸得她皱眉,却看见铁蛋把核吐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收进玻璃瓶:「娘,等开春把这些核埋在院子里,就能长出山楂树,结的果子能熬酱,抹在饼上可香了。」枣花嫂摸着孩子的头,想说「傻孩子,山楂核得泡过才能发芽」,却没开口,只是笑了笑,眼角的纹堆在一起,像朵干巴巴的野菊花,花瓣上还沾着霜。

年三十分粮时,队长老婆没再刁难,甚至多给了半瓢玉米。枣花嫂知道,这是福顺给她男人治腰疼的回报——那男人闪了腰,躺在床上半个月下不了地,是福顺用针灸加拔火罐,硬是给治好了。她把玉米磨成粉,蒸了几个窝头,每个窝头里都包了点野荠菜,蒸的时候,整个屋子都飘着香。铁蛋咬了一口,忽然说:「娘,这窝头比油饼还香!」小妮拍着手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像个小小的月牙,却在看见枣花嫂啃树皮时,笑容慢慢凝固,大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像盛了半碗冰水。

夜里,枣花嫂摸出枕头下的瓦片,上面的油腥味己经淡了,结着层薄冰。她对着煤油灯看,瓦片上隐约映出自己的脸——额角多了道皱纹,像瓷片上的裂纹,被冻疮腌得发紫。门帘晃动,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响,她忽然想起福顺说过的话:「等攒够工分,咱买口大油缸,装满油,让孩子们可劲吃。」可现在,福顺的工分本上,七个半太阳还是七个半太阳,油缸却碎成了十八块,跟他们的日子一样,拼不回来了。

窗外,槐树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无数只饥饿的手,抓挠着结霜的玻璃。枣花嫂把瓦片放回枕头下,听见隔壁传来李大爷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像要把肺里的穷气都咳出来,咳成冰碴子散在风里。她翻了个身,怀里的小妮动了动,嘟囔着「油饼」。远处,生产队的狗在叫,声音被夜色泡得发闷,像块浸了水的破布,裹着各家各户年夜饭的香气——那香气里,有别人家喷了油星的葱花,有炖肉的咕嘟声,却唯独没有她家的。

忽然,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倒。枣花嫂赶紧起身,开门一看,只见福顺躺在雪地里,手里还攥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油。「福顺!」她惊呼着跑过去,看见丈夫额角流着血,脸上却带着笑,嘴唇冻得发紫:「镇上供销社……油降价了,一斤三角五分……我赊了半瓶……」枣花嫂这才看见他膝盖上的血,裤腿破了个大洞,膝盖骨碴子从血肉里凸出来,像块碎瓷片,混着泥土和冰碴子。他是爬着回来的,雪地上拖出两道血印,像两条红色的蛇,在白晃晃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瓷罐碎了,但年还得过。就像那些碎瓷片,就算串成门帘,就算割破手指,也得挂在门框上,替这一家子挡住腊月的风,正月的雪,和永远填不满的肚子。哪怕缸里没油,锅里没肉,只要人在,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可是此刻,看着福顺,枣花嫂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半瓶油,怕是要用更大的代价来换。她想起白天在镇上看见的标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忽然觉得这八个字像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比碎瓷片扎心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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