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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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盐粒的分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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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天边的格桑花
作者:
独来独往之孤狼
本章字数:
5916
更新时间:
2025-06-26

第一章:盐粒的分装

桑珠皮子换来的银章嘎,在央金家织机旁换来的那袋沉重的盐,还有诺布口中那个拗口的名字——“冈仁波齐的泪”——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扎西岗沉寂的绝望里激起过短暂而微弱的涟漪,旋即又沉入更深的冰冷。河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如同一块巨大的、僵硬的裹尸布。寒风刮过光秃秃的山梁和惨白的田野,发出空洞而悠长的呜咽,仿佛在为逝去的、被啃噬一空的生机唱着无尽的哀歌。

贡布家的土屋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酥油。阿爸次仁佝偻在火塘最暗的角落,浑浊的眼睛长久地盯着微弱的火苗,那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被生活彻底磨平的灰烬。桑珠的血腥气早己消散,但那块晾干皮子的位置留下的空白,却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失去。阿妈卓嘎机械地搅动着锅里稀薄的糊糊,木勺刮过锅底的“沙沙”声,是屋里唯一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弟弟裹在破旧的氆氇里,小脸蜡黄,眼神茫然,仿佛也预感到某种巨大的阴影正在逼近。

贡布坐在门边的矮凳上,脚边放着三样东西:

那袋沉重的、散发着浓烈咸味的盐。牦牛毛毡口袋粗糙地摩擦着地面。

顶端磨得锋利如刀、泛着幽冷寒光的防身长棍。

一个小小的、用旧羊皮缝成的行囊,空瘪而干瘦。

他的目光,如同冻结的冰河,缓慢地扫过这三样东西。手指无意识地着长棍冰冷光滑的木柄,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磨砺后的锐利。每一次触碰,雪沟里的濒死感,管家多吉擦拭铜碗时那冰冷的眼神,西边盐道上呼啸的风声和隐约的狼嚎,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他的意识。

阿妈卓嘎停下了搅动。她转过身,枯瘦的手在破旧的围裙上擦了擦,走到那袋沉重的盐旁边。她蹲下身,解开粗糙的皮绳,浓烈的咸味瞬间弥漫开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拿出家里那只最小的木碗——平时连弟弟都嫌小,不够吃。她用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从大袋子里舀起满满一碗盐粒。灰白色的盐粒混杂着微小的沙砾和尘土,在碗里堆成一个小小的尖。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小碗盐,倒进了贡布脚边那个空瘪的羊皮行囊里。盐粒落入囊中,发出“沙沙”的、细微而清晰的声响,像无数颗冰冷的石子砸在贡布的心上。那声音,宣告着分离,宣告着绝路的启程。

阿妈没有停。她又舀起第二碗盐。这一次,她没有倒进行囊,而是拿出一个洗得发白、同样不大的旧布口袋。她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将这第二碗盐倒进了布口袋。然后,她仔细地收紧袋口的细绳,打了个结实的结。

做完这一切,阿妈卓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贡布,又缓缓转向屋外央金家土屋的方向。她的目光疲惫而沉重,带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她将那袋新分装出来的盐,轻轻放在贡布的手边。

“这袋……”阿妈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给央金家送去。”

贡布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头看着手边那个不大的布口袋,又看看脚边行囊里那点可怜的盐。给央金家送去?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阿妈疯了吗?

“阿妈!”贡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愕和一丝愤怒,“这点盐……是我路上保命的!诺布大哥说过……”

“诺布大哥给的盐,”阿妈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是央金给你的。”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那个布口袋,目光依旧望着央金家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悠远的叹息,“拉姆阿佳……刚走。央金那丫头……手还没好利索。她一个人……守着空屋子,守着织机……那‘泪’再金贵,也顶不了饿,暖不了身子。”她顿了顿,浑浊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水光,“这点盐……不多。熬茶,煮糊糊……添点力气,添点暖和气儿。”

阿妈的话,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贡布心上。他想起了央金家那间弥漫着草药苦涩和死亡气息的土屋,想起了央金扑倒在织机前剧烈喘息、手臂青紫的样子,想起了她望向自己时眼中那点微弱的、带着诀别意味的光芒。那袋沉甸甸的盐,是风暴之泪的分量,也是她唯一能拿出的、沉甸甸的心意。

而现在,阿妈要将这份心意的一部分……分回去?在这他即将踏上绝路、每一粒盐都可能关乎生死的时刻?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沉的酸楚瞬间攫住了贡布。他想反驳,想告诉阿妈这盐对他意味着什么。但当他抬起头,看到阿妈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悲悯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阿妈不是不懂,是太懂了。她懂西行盐道的凶险,更懂央金此刻的孤绝。这点盐,是扎西岗这片冻土上,两个濒临绝望的家庭之间,所能给予彼此的、最卑微也最沉重的温暖。

贡布沉默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手边那袋小小的盐。粗糙的布袋,分量很轻,却又重逾千斤。他伸出粗糙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将那袋盐握在了掌心。冰冷的盐粒隔着布袋硌着皮肤,那触感,带着央金染缸边的冰冷,带着拉姆阿妈天葬台上的死寂,也带着阿妈此刻无言而沉重的嘱托。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这袋盐,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破旧藏袍贴身的怀里。冰冷的盐袋贴着温热的胸膛,形成一种奇异而尖锐的对比。

就在这时,低矮的门板被轻轻叩响了。

贡布猛地抬头,阿爸次仁浑浊的眼睛也从火苗上移开。阿妈卓嘎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木勺。

门外站着的是强巴师父。他清癯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僧袍下摆沾满了雪泥,但眼神依旧平和。他双手合十,对着屋内微微躬身。

“贡布,”强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目光落在贡布脚边的行囊和长棍上,“管家多吉派杂役来寺里传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驮队出发的日子……定了。就在雪化后第七天。”

尽管早有准备,但确切的日子如同冰冷的铁锤,还是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阿妈卓嘎手里的木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阿爸次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膝盖上的袍子。弟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强巴的目光扫过屋内死寂的绝望,最后落在贡布脸上,带着深深的悲悯:“杂役还说……管家特意交代,让贡布……好好准备。那袋盐,”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贡布藏袍下微微鼓起的地方,“省着点用。路,还长着呢。”

管家多吉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隔空伸来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瞬间穿透了土墙,狠狠扎在贡布身上!省着点用?那袋盐的每一个颗粒,都浸透着央金的冻伤和拉姆阿妈的离去!都承载着他渺茫的生存希望!省着点用?仿佛在说:你的命,只值这点盐的分量,省着点耗!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更深的寒意,瞬间冲上贡布的头顶!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去看强巴,也没有去看家人惊恐绝望的脸。他的目光,如同被寒冰淬炼过的刀刃,越过低矮的门框,投向西方那片被沉沉暮色笼罩的、通往盐湖的、死亡般寂静的黑暗。

强巴师父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了一句简短的经文,便默默退出了这间被绝望彻底笼罩的土屋。

屋内重新陷入死寂。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贡布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脚边:那装着可怜巴巴一小碗盐粒的行囊,那柄寒光闪烁的长棍。

他伸出冰冷的手,握住了长棍的木柄。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坚定地站起身。贴身的怀里,那袋小小的盐粒,随着他的动作,冰冷地硌着他的胸膛。

他需要去央金家。在黑夜彻底吞噬一切之前,在雪化后第七天的倒计时开始之前,将阿妈分出的这份带着冰冷暖意的盐粒,连同他自己也无法言说的沉重,送到那间同样被死亡和孤绝笼罩的土屋里去。风雪牧歌的序章尚未奏响,冰冷的盐粒,己开始分割生与死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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