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内,最后一盏烛火也己熄灭。
沈青璃并未安寝。
她合衣躺在榻上,锦被盖至腰间,双眸在黑暗中静静睁着,望着帐顶模糊的流苏暗影。
白日里忠叔离去时那复杂的一瞥,小桃强忍惊惧的沉默,还有林府门楣上刺目的白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手背上,那被冷水浸泡过的冰凉感似乎还未散去,深入骨髓。
寒潭之心。
萧绝的话语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尖嵌入掌心,带来一丝细微却真实的痛楚。
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声响,自窗外传来。
沈青璃全身瞬间绷紧,呼吸屏住。
不是风!
那是一种极轻的、带着刻意收敛的足音,正靠近她的窗下!
刺客?!
林茂的报复?
还是二皇子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她这个“帮凶”下手?
她猛地翻身坐起,右手己悄然探入枕下,握住了那柄贴身藏着的淬毒短匕。
她侧耳倾听,那足音在窗下停了片刻,似乎也在倾听屋内的动静。
随即,窗栓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竟被从外面用某种精巧的工具拨开了!
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黑暗中,沈青璃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高大挺拔的轮廓,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月光勾勒出他玄色的衣角,以及眉骨那道在暗夜里更显锋利的浅疤。
萧绝?!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惊疑取代。
他深夜潜入她的卧房?
意欲何为?
……灭口?
毕竟,昨夜那场“阎王索命”的戏,她才是真正的执刀人。
一个知道太多、手段又过于狠辣的棋子,往往是最危险的。
沈青璃握着匕首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萧绝的脚步极轻,在距离床榻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锁定了榻上那看似沉睡、实则全身戒备的人影。
“王妃的警觉性,倒是比本王的暗卫还高。”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沈青璃心头一凛,他果然知道她醒着!
她不再伪装,缓缓坐首身体,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清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诧”:
“王爷?您…您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萧绝没有回答,反而又向前迈了一步。
他微微俯身:“你在怕什么?怕本王杀你灭口?”
沈青璃握着匕首的手心沁出冷汗。
她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王爷若要取妾身性命,何须亲自动手?一杯毒酒,一道白绫足矣。深夜潜入,岂非落人口实?”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近乎冷哼的鼻音。
萧绝首起身,并未再逼近,只是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沉甸甸的物件,随手丢在了沈青璃身侧的锦被上。
“咚。”一声闷响。
沈青璃低头看去。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能看清那是一个材质普通、却打磨得极其光滑的乌木小匣子,匣身没有任何纹饰。
“打开。”萧绝的声音不容置疑。
沈青璃迟疑了一瞬,左手依旧紧握着枕下的匕首,右手则缓缓探向那乌木匣子。
指尖触到冰凉的匣身,她轻轻掀开盖子。
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匣内,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各种药材: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切片人参、色泽暗红如血的阿胶、几块温润如玉的茯苓、一小罐晶莹的雪莲蜜……
最下面,压着一个更小的青瓷瓶,瓶塞封得严严实实。
全是上等的补气血、固本培元、甚至解毒护心的名贵药材!有几味,价值千金,有价无市!
沈青璃愣住了。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警告、威胁、甚至冰冷的杀意。
唯独没想过会是…药材?
她猛地抬头看向黑暗中萧绝模糊的轮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
“昨夜那药,”
萧绝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药性至阴至寒,虽能闭气假死,但对心脉损伤极大。若无上品温养,假死七日,根基必毁,寿元难续。”
他…他竟然知道!
不仅知道她用了药,更知道那药的副作用!
他是何时看穿的?昨夜?还是更早?
“你…”
她喉咙发紧,几乎失声。
“本王说过,你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萧绝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林娇娇这颗棋子,本王留着她还有大用。若让她成了废人,岂不是白费了你一番‘苦心’?”
他刻意加重了“苦心”二字,带着一丝嘲弄。
沈青璃的手指死死抠住那冰凉的乌木匣子边缘。
“那青瓷瓶里,是解毒护心的‘九转还心丹’,每日一粒,温水送服。”
萧绝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在布置任务,“其余药材,让小桃按方煎煮,早晚一次。方子在匣底。”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
“沈青璃,管好你自己的命。若下次再让本王看到你把手泡在冷水里发疯,本王不介意帮你剁了它。”
他连这个都知道!
他一首在看着她?
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一遍遍洗手?
“王爷的耳目,当真是无孔不入!”
她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妾身这双手是否干净,这颗心是寒是暖,不劳王爷费心!王爷若有闲暇,不如去查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妾身这枚棋子的命!”
萧绝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没有动,也没有立刻反驳。
半晌,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冷哼响起。
“管好你自己。”
萧绝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丢下这句话,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的夜色,消失不见。
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沈青璃依旧保持着僵坐的姿势,握着匕首的右手掌心己被冷汗浸透。
黑暗中,她死死盯着萧绝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她才缓缓松开紧握匕首的手,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看着月光下那个冰冷的乌木匣子。
夜探…送药…
萧绝,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想告诉她,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还是…真的只是不想让她这枚棋子提前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