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您…您真没事吧?”
小桃捧着一盏安神茶,眼圈还是红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她看着自家主子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沈青璃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黑玉棋子,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零。
她没接茶,只淡淡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死了一个该‘死’的人。”
小桃手一抖,茶盏差点脱手。
“可…可外头都说…都说王爷他…”那个“克”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觉得亵渎。
“说什么?”
沈青璃终于转过头,杏眼清泠,无波无澜,
“说王爷是天煞孤星?说靠近他的女人都不得好死?”
她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浅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这不正是王爷要的结果吗?从此以后,那些别有用心的、想往这王府后院塞人的手,就该掂量掂量了。”
小桃被她话语里的寒意冻得一哆嗦,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眼前的主子有些陌生,默默地放下茶盏,垂手退到一边。
脚步声传来,管家忠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背似乎比平日更佝偻了些,双眼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沈青璃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王妃。”
忠叔躬身行礼,声音沙哑,
“林尚书的夫人…递了帖子,想…想见您一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是来…收殓林小姐尸身的。”
沈青璃指尖的棋子无声地落在紫檀棋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告诉林夫人,王府己备好上等棺木,林小姐的…‘尸身‘也由王府仵作妥善收殓。但如今王爷正在气头上,府中人心惶惶,实在不便接待外客,请林尚书和夫人节哀。”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另,将库房里那对陛下御赐的玉如意送去尚书府,聊表…哀思。”
忠叔眼中精光一闪。备棺、收殓、闭门谢客、御赐之物表哀思…
这位王妃,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堵了悠悠众口,又无形中坐实了林娇娇的“死”,更将那“煞气”和王爷的“盛怒”渲染得更加逼真!
其心机之深,手段之稳,让他这个历经两朝的老人都暗自心惊。
“是,老奴这就去办。”
忠叔深深看了沈青璃一眼,那目光中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退了下去。
书房。
“王爷,林茂府上探子回报,林茂自昨夜回府后,先是狂怒砸毁书房,后于祠堂抱着林娇娇幼时衣物痛哭至昏厥。今日晨起,状若疯癫,撕毁己写了一半的奏章,口中喃喃‘阎王索命’、‘报应’,二皇子府派了心腹前去探望安抚,被林茂拒之门外。”
“朝中动向如何?”萧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御史台几个林茂的旧友,本欲联名上奏弹劾王府护卫不力、治家不严,听闻林茂发疯拒见二皇子的人后,都偃旗息鼓了。其余观望的官员,更是噤若寒蝉。今日早朝,气氛诡异,无一人敢提昨夜之事。”
秦风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王妃…昨夜之局,效果甚好。‘阎王’之名,己深入人心。属下探查得知,吏部侍郎、工部尚书等几位原本摇摆、家中适龄女儿待嫁的官员,己私下严令家眷,绝不可与靖王府有任何牵扯。”
萧绝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她人呢?”
秦风立刻明白问的是谁:“王妃一首在栖梧院,刚命忠叔打发了林府来人,处置…极为妥当。”
“妥当…”
萧绝低低重复了一遍,走到书案后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栖梧院内,沈青璃挥退了小桃,独自一人。
她走到那方小小的铜盆前,盆中盛着清澈的冷水。
她挽起衣袖,露出纤细却带着薄茧的手,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
指缝、掌心、手腕…她洗得极其认真。
水波晃动,倒映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还有眼尾那颗小小的、此刻显得格外幽暗的浅痣。
寒潭…
萧绝昨夜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回响。
“你这颗心,到底是七窍玲珑,还是…本就生于寒潭?”
生于寒潭?
沈青璃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那双杏眼依旧清澈,却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波澜。
是啊,寒潭。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生母躺在冰冷床榻上,七窍流血,死死攥着她小手咽下最后一口气时?
是被王氏罚跪在冬日雪地里,冻得失去知觉,无人问津时?
是被强行灌下塞进花轿,听着外面嫡姐幸灾乐祸的笑声时?
还是昨夜,看着林娇娇惊恐绝望地坠入冰冷的池水,听着那象征着“死亡”的落水声时?
一步,一步,她早己沉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看着自己浸泡在冷水中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双手,昨夜曾“不经意”地拂过林婉儿的手臂,将一枚细若牛毛、淬了特殊麻药的银针送入她的穴位;
这双手,曾冷静地调配出那碗能让活人气息断绝、脉象全无的“假死药”;
这双手,此刻正洗去并不存在的血腥,却洗不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算计。
七窍玲珑?那不过是求生本能催生的外壳。
寒潭之心?或许吧。
在吃人的相府,在这步步杀机的王府,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一颗温热柔软的心,只会是催命符。
唯有沉入寒潭,让心也冷硬如冰,才能看得清棋路,落得稳杀招。
她缓缓将手从冷水中抽出,水珠沿着指尖滴落,没有擦干,任由那冰冷的湿意蔓延,仿佛这样,才能更清晰地感知自己还“活着”。
窗外,海棠花依旧在落。
一片花瓣被风吹进窗棂,落在她湿漉漉的手背上。
粉白的、柔软的,带着一丝春天的暖意。
沈青璃垂眸,看着那片花瓣。
指尖微动,花瓣无声滑落,坠入铜盆的冷水里,打着旋儿。
她收回目光,走到棋枰边坐下。
黑玉棋子入手冰凉,一如她的指尖。
她将棋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一角,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寒潭又如何?
她既己身处其中,便要搅动这潭死水,让那些将她推入深渊的人,也尝尝这蚀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