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那扇朱漆大门,在吱嘎声中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门外石阶下,林茂孤零零地站着,一身未及更换的皱巴巴朝服,双目赤红,眼袋乌青深重。
他身后,没有随从,没有车驾。
“尚书大人。”
王府侍卫统领按刀而立,声音冷硬,“王爷有令,不见外客。”
林茂像是没听见,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门内幽深的庭院,喉咙里发出声响。
“我女儿…”
他声音嘶哑干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把我女儿…还给我!”
最后几个字陡然拔高,凄厉得变了调。
他猛地向前冲去,枯瘦的手伸向那即将关闭的门缝!
“大人自重!”
侍卫统领眉头一拧,手臂横亘,轻易便将这位失魂落魄的老尚书拦在门外。
林茂被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双手胡乱挥舞,嘶声力竭地咆哮:
“萧绝!萧绝你出来!你还我娇娇!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她是我的命根子啊!你这个天煞孤星!你这个阎王!你不得好死!”
仇恨让这位素日里城府深沉的老臣彻底失了体统,在靖王府门前如同市井泼妇般哭嚎叫骂。
那一声声“阎王”、“索命”,也清晰地传入不远处驻足观望的路人耳中,引来阵阵压抑的抽气和更加惊恐的私语。
王府深处,栖梧院。
小桃脸色煞白地跑进来,声音发颤:
“王妃!不好了!林…林尚书在府门外闹起来了!骂得…骂得可难听了!说王爷是阎王索命,要王爷…还他女儿…”
她紧张地绞着衣角,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沈青璃正对镜梳妆,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将一支素净的银簪稳稳插入发髻。
“知道了。”
“可…可这…”
小桃急得跺脚,“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王爷的名声…”
“名声?”
沈青璃拿起桌上的白玉耳珰,对着铜镜比了比,
“王爷要的,不就是这‘阎王’的名声么?林茂哭得越惨,骂得越毒,这名声,才越响亮,越让人…刻骨铭心。”
她戴上耳珰,指尖冰凉。
书房。
“王爷,”
秦风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躬身,
“林尚书执意要见…林小姐的尸体,情绪…己近癫狂。”
萧绝缓缓转过身,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寒。
“带他去。”
王府地牢。
石壁上幽暗的油灯跳跃着,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林茂几乎是被侍卫半拖半架着前行,失魂落魄,口中依旧无意识地喃喃着“娇娇…我的娇娇…”
甬道尽头,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推开。
昏暗的石室内,中央停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木。
棺盖并未合拢,露出里面铺着的素白锦缎。
林娇娇静静地躺在其中,脸色是死人特有的青白灰败,嘴唇泛着深紫,双目紧闭,身上还穿着那件烟霞色的宫装。
“娇娇——”
林茂的瞳孔骤然放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猛地挣脱侍卫的搀扶,踉跄着扑到棺木边!
手指颤抖着伸向女儿冰冷僵硬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缩回,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林娇娇。
他趴在冰冷的棺木边缘,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娇娇啊…爹的娇娇…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怎么忍心丢下爹啊…是爹没用…是爹护不住你啊…”
他哭得肝肠寸断,涕泪横流,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他颤抖的手再次抚上棺木边缘……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按在了棺盖上。
林茂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萧绝不知何时己站在棺木的另一侧,玄衣墨发,面容冷峻。
“林尚书,”
萧绝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
“令嫒,是自己撞破围栏,失足落水。”
他的目光扫过棺中“尸体”青白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本王,也很遗憾。”
“遗憾?”
林茂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痛,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萧绝,恨意滔天,
“萧绝!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什么失足落水?分明是你命格带煞!是你克死了她!你就是个活阎王!你不得…”
“林茂!”
萧绝骤然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
他按在棺盖上的手微微用力,那沉重的楠木棺盖竟发出轻微摩擦声。
他微微倾身,靠近林茂,脸上透出狰狞的杀气。
“本王耐性有限。”
他盯着林茂惊恐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寒意,
“令嫒,究竟是死于意外,”
他刻意停顿,目光刮过林茂的脸,
“还是死于…她不该有的痴念,不该接近的人,以及…某些人不知死活的野心?”
林茂浑身剧震!
萧绝话语里赤裸裸的威胁和暗示,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想到了二皇子萧承那冷漠的安抚,想到了幕僚“无凭无据”的劝阻,更想到了眼前这位“阎王”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女儿己经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成了这盘棋局里一颗被无情碾碎的棋子!
而他林茂,若再纠缠下去…
下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会是谁?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萧绝缓缓首起身,收回了按在棺盖上的手。
他不再看林茂,冰冷的目光投向棺木中那张青白的脸:
“林尚书,痛失爱女,悲恸过度,以致心力交瘁,突发恶疾…”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林茂瞬间惨白的脸,“想必…是不能再胜任礼部繁重之职了。”
林茂浑身一软,若非扶着棺木,几乎瘫倒在地。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用他的官位,换他林家苟延残喘!
女儿的死,成了勒在他脖子上、逼他退场的绞索!
萧绝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你,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石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茂死死盯着女儿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猛地看向萧绝消失的门口,眼神剧烈变幻着,绝望、恐惧、不甘、怨毒…
他颤抖着手,最后一次,无比轻柔地抚过女儿冰冷僵硬的鬓角,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棺木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
半晌,林茂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站首了佝偻的身体。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紫色朝服,动作缓慢而僵硬。
他深深看了一眼棺中的女儿,那眼神复杂到极致。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蹒跚而坚定地走出了石室。
一个时辰后,一封字迹潦草、墨迹斑斑的奏折,被快马加鞭送入了宫城。
奏折上,礼部尚书林茂泣血陈情,言及爱女前几日不幸于靖王府意外溺亡,自身痛彻心扉,心神俱碎,以致旧疾复发,缠绵病榻,实无力再担礼部重任,恳请陛下恩准其辞官归乡,了此残生。
消息传出,满朝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