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将“云栖处”的檐角染成暖金。持续数日的沉郁湿气被彻底驱散,空气里浮动着雨后茶山特有的、沁人心脾的清新。苏桃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掌心轻轻覆着腹部,感受着里面规律而充满活力的胎动——不再是那令人心悸的窒闷挣扎,而是如小鱼畅游般轻快有力的顶触、舒展的翻滚。念苏回来了,带着劫后余生的蓬勃生机。
她端起手边温热的青花瓷盏。盏中是我新熬的桂圆红枣枸杞汤,汤色澄亮微红,氤氲着温润的甜香。小口啜饮下去,暖意从喉间蔓延至西肢百骸,连带着唇色也透出久违的、健康的浅粉。我坐在榻边矮凳上,手里削着一只多汁的猕猴桃,果肉碧绿晶莹。我抬眼看着妻子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眼底那层厚重的忧色终于如晨雾般散去,沉淀下来的是更深沉、更坚实的温柔与期冀。
“医生说,最险的关头算是过了,”苏桃放下茶盏,指尖温柔地划过腹部,感受着里面有力的回应,“但念苏需要更多的滋养,不只是身体里的气血……”她抬眼望向我,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沉静而明亮的光,“还有这里。”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温柔地抚过腹部,“该给她种点‘种子’了。我们的根,茶山的根,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好东西。”
我将切好的猕猴桃递到她手中,果肉上细密的籽粒如同微缩的星辰。我凝视着苏桃眼中的光,那光里蕴含的不仅仅是一个母亲的柔情,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关于传承的自觉与郑重。我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好。就从这里开始。”我环顾着这间充满茶香与书卷气的屋子,“让念苏,在根脉里听着我们的声音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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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为引,墨香为魂**
午后,书房里光影静谧。那床七弦古琴再次横陈于案上。苏桃没有弹奏繁复的乐章,指尖流淌出的,是极其简单、纯净的泛音序列。空灵的乐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石上,泠泠淙淙,带着一种涤荡心灵的清澈。她微微垂眸,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对着腹中的小生命低吟浅诵: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古老的《诗经》篇章,带着先民最质朴的情感和天地草木的呼吸,随着那纯净的琴音,丝丝缕缕地渗透。苏桃的语调不急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浸润了茶汤,温润而清晰。她仿佛不是在诵读,而是在向未出世的孩子描绘一幅幅流动的画卷:水鸟和鸣的河岸,晨雾弥漫的芦苇荡,风中摇曳的杨柳,漫天飘飞的雪霰……**这是华夏血脉里最初的歌谣,是刻在骨子里的韵律与意象。** 腹中的念苏似乎安静下来,像是在侧耳倾听这来自遥远时光深处的低语。
我坐在书案的另一侧。研开一池上好的松烟墨,墨香在琴音与吟诵中幽幽浮动。我铺开一张素净的宣纸,并未挥毫泼墨书写宏篇巨制,而是执起小楷,笔尖蘸饱了浓墨,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 **仁**
> **义**
> **礼**
> **智**
> **信**
每一个字,都写得端方厚重,力透纸背。我写得很慢,笔锋的提按转折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写罢,我将宣纸轻轻拿起,走到苏桃身边,将纸上的墨字,对着她温软的腹部。
“念苏,”我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如同茶山深处沉稳的回响,“看看这些字。这是咱们中国人顶天立地的‘脊梁骨’。**仁,是像这片茶山滋养万物;义,是像茶人一诺千金;礼,是像这茶席间的敬重;智,是像辨茶识味时的清明;信,是像茶汤入口,滋味永不欺人。** 爸爸今天写给你看,以后,要你一笔一划,刻在心里。”墨迹未干的宣纸,散发着凛冽又深沉的香气,那五个方正的大字,如同五颗沉甸甸的种子,悬在念苏的世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