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子(这个名字几乎是瞬间在她心中跳了出来,带着阳光和甜蜜的味道)轻得几乎没有分量,蜷缩在她温热的掌心和少女柔软的衣襟前,像一颗刚刚找到归途的、毛茸茸的小太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安宁。它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恐惧,小小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依赖地贴着她的心跳,那双曾盛满恐惧的琥珀色大眼睛,在苏桃低头凝望的瞬间,缓缓地、无比信任地阖上了。长长的睫毛在脏兮兮的小脸上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只有胸腔传来极其微弱的、规律的起伏,证明着这个脆弱生命的顽强存在,也宣告着它从此有了归处。
带它回家的路,苏桃走得异常小心,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端,又像捧着稀世珍宝。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她肩头跳跃,也落在那团沉睡的橘色绒毛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苏桃低头看着它安详的睡颜,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柔情和一种奇妙的“拥有感”,在她少女的心底汹涌澎湃。那是一种混杂着心疼、怜惜、神圣的责任感和独属于她的、隐秘欢喜的暖流,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这小小的生命,此刻只属于她苏桃。
那个下午,苏桃那间弥漫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闺房彻底变了模样。书案上摊开的《金匮要略》被暂时、心甘情愿地搁置到最远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她像一只衔枝筑巢的鸟儿,在城里最大的杂货铺和布庄里穿梭,几乎买空了所有她能想到的、适合幼猫的东西。
一个用最细软柳条新编的、小巧玲珑的猫窝,被她安置在窗下最温暖通风的角落。窝里铺着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自己幼时用过的一条洗得发白却异常柔软吸水的细棉布小褥子,上面又厚厚地垫了一层她特意拆了新棉花絮进去的软垫。一个小小的、绘着憨态可掬鲤鱼图案的粗陶食碗和水碗,被她用滚水反复烫洗过,光可鉴人。一罐昂贵的、据说是从海舶来的幼猫专用奶粉,旁边放着一个同样被烫洗得锃亮的小巧竹勺(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喂食工具)。还有一小包细软的、吸水性极佳的草纸,被她细心地铺在一个浅浅的木盘里,权作临时的猫砂盆。她甚至翻出了一小段柔软的红色丝绦,想着等它大一点,给它系个小小的铃铛。
准备工作细致得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只属于她和小橘子的秘密仪式。苏桃洗净双手,用温水小心地调好温热的奶液,滴在手背上试了又试温度。然后,她屏住呼吸,用竹勺舀起一点点奶水,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橘子紧闭的、的小嘴。
沉睡的小家伙似乎闻到了香甜的气息,小鼻子本能地翕动起来。它迷迷糊糊地睁开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西周陌生的环境——整洁的闺房,弥漫着淡淡药香和阳光的味道。目光最终落在苏桃近在咫尺的、写满温柔、期待和一丝紧张的脸上。或许是苏桃的气息己经深深印刻在它初生的记忆里,它没有一丝害怕,只是发出细弱的、带着撒娇意味的“咪呜”声,小脑袋微微仰起,的小舌头本能地、急切地舔舐着竹勺边缘的奶液。
那一瞬间的、温热触感,以及小家伙眼中纯粹的、全然的依赖和满足,让苏桃的心尖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反复拂过,一种奇妙的、被全然信任和需要的幸福感瞬间充盈了她。她赶紧又舀了一勺,小心地送到它嘴边。小橘子立刻本能地含住竹勺边缘,贪婪地、小口小口地吮吸起来,喉咙里发出急促而满足的“咕噜咕噜”声,小小的身体随着吮吸的节奏微微起伏。它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在喝奶的间隙,会不时地抬起,望向苏桃,眼神清澈见底,映着窗外的天光和苏桃含笑的脸庞,仿佛盛满了它整个初生世界里所有的信任和满足。
苏桃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托着它,看着它小小的肚子一点点鼓起来,像一颗充了气的橘色小气球。看着它吃饱喝足后,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的鼻尖。然后,它心满意足地蜷缩在她亲手铺好的、带着她独特气息的软垫上,再次沉沉睡去,一只小爪子还无意识地搭在竹勺旁边,仿佛守着它的宝藏。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那团安睡的橘色绒毛上,也洒在苏桃温柔凝视的侧脸上,给她白皙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充实感和独属于她的、带着毛茸茸触感的幸福感,将她少女的心房温柔地填满。
从那一刻起,书案上的《金匮要略》便不再是她唯一的灯火。这个小小的、脆弱的、带着一身泥泞和满眼星光闯入她少女生命的橘色精灵,成了她青灯古卷、研习岐黄之外,最鲜活、最柔软、最让她牵肠挂肚的相依相伴。它是她掌心里呵出的暖,是她独坐沉思时足边跳跃的光影,是她夜读疲惫时枕畔低柔的呼噜声,是她闺阁岁月里,一份意外降临的、毛茸茸的救赎与最甜蜜的秘密。这盏小小的橘灯,在她遇见生命中的良人之前,就己在她心间悄然点亮,温暖了她整个待嫁的时光。
回忆的潮水带着橘色的暖意缓缓退去。檐下,苏桃的眼眶微微发热,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暮色更深沉了,玉簪花的冷香与偏屋里隐约传来的、小橘子安稳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跨越时光的温柔和弦。腹中的胎儿仿佛感应到母亲心绪的暖流,也轻轻动了一下,像一个小小的、充满希望的回应。
她抬起手,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地、温柔地,对着偏屋的方向,做了一个轻轻抚摸的动作。指尖在微凉的空气中划过,仿佛再次触碰到了那个夏日午后,掌心那团颤抖的、温暖的橘色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