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桃将那个颤抖的、沾满尘泥的橘色小生命拢在掌心,带离破败的小巷时,她并未预见,这团脆弱的小毛球,会如此迅疾而彻底地在她井然有序的少女世界里,点燃一簇温暖又闹腾的橘色火焰。这火焰,自那个夕阳熔金的傍晚起,便再无熄灭。
小橘子的生命力顽强得惊人。几顿温热的羊奶下肚,在苏桃铺满细软棉垫的柳条小窝里酣睡了几夜,它稀疏的绒毛便日渐丰盈,显露出鲜亮温暖的橘色,身体也像吹了气般圆润起来。那双曾盛满恐惧的琥珀色大眼睛,如今只剩下纯粹的好奇和一日浓过一日的、对苏桃的依恋。它像一枚小小的、毛茸茸的卫星,开始固执地环绕着苏桃运行。
苏桃的闺房,从此有了专属的“晨钟”。
最初几日,苏桃尚在适应这新生命的加入。某个清晨,天光微熹,窗纸刚透出朦胧的青白色。苏桃还沉在《灵枢》经络图的残梦里,脚心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又带着倒刺的奇异痒意。她迷迷糊糊地缩了缩脚趾。那痒意停了片刻,紧接着,更清晰、更执着的舔舐感又来了,伴随着喉咙里细弱的、催促似的“咪呜”。
她终于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朦胧的视线向下挪去——只见床尾的锦被上,端端正正地蹲坐着一团小小的橘色毛球。正是小橘子。它正低着头,的小舌头无比认真地、一下一下地舔舐着她露在被子外的脚心,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那湿漉漉的触感和微妙的麻痒,像细小的电流,瞬间驱散了苏桃最后一丝睡意。
“小坏蛋……”苏桃忍不住笑出声,脚趾下意识地又蜷缩了一下。
小橘子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脚部的动作和那声带着睡意的轻笑。它立刻停止了舔舐,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里亮晶晶地望向苏桃的脸庞。确认她真的醒了,它便像一道橘色的闪电,“嗖”地一下从床尾窜了上来!轻盈地跃过苏桃盖着的薄被,几个腾挪便稳稳落在了枕畔。
它凑得极近,温热带着奶腥气的呼吸拂过苏桃的脸颊。它先是歪着小脑袋,用那双清澈得毫无杂质的大眼睛近距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彻底清醒。然后,它才用小小的、带着倒刺的舌头,极其温柔地舔了舔苏桃的鼻尖,喉咙里发出两声短促而清亮的:“喵!喵!” 像是在做最后的、郑重的起床宣告。
做完这一切,它似乎终于完成了晨间唤醒的使命,心满意足地在苏桃的枕头边,紧挨着她散落的发丝,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慢悠悠地趴伏下来。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苏桃的耳朵,然后,那神奇的、如同微型发动机般的呼噜声便开始了。
“咕噜噜……咕噜噜噜……”
那声音低沉、均匀、富有韵律,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的安稳力量。它从紧贴的耳廓传来,震动着微小的骨骼,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熨帖地涌入西肢百骸。这声音,成了苏桃清晨最无法抗拒的温柔。她侧过身,伸出手指,轻轻拨弄着小橘子下巴上最柔软细腻的绒毛。小橘子立刻配合地仰起小脑袋,眯起眼睛,喉咙里的呼噜声瞬间变得更加响亮和满足,小爪子也忍不住在枕头上交替踩踏着,像是在揉捏一团看不见的幸福面团。
苏桃的手指滑过它圆润的耳廓,挠挠它因为舒适而微微抖动的后颈。小橘子便彻底下来,变成一滩温热的、流淌的橘色液体,任由苏桃摆布,呼噜声震天响。晨光透过窗棂,在少女含笑的眉眼和橘猫慵懒满足的身姿上流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静谧而纯粹的温情。这一刻,什么《金匮要略》,什么深奥脉理,都被这毛茸茸的呼噜声暂时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晨起的仪式远未结束。当苏桃终于梳洗完毕,推开窗棂,让带着晨露清气的风涌入房间时,小橘子早己精神抖擞地蹲坐在它的粗陶小鱼碗旁,尾巴尖儿像个小问号般高高,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追随着苏桃的身影,里面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
“饿了?小馋猫。”苏桃笑着走过去,拿起那个小巧的竹勺和装着温热羊奶的小罐。她刚俯身,小橘子便迫不及待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裙摆,小爪子还轻轻地搭上她的绣鞋鞋面。
温热的奶液注入干净的小碗。小橘子立刻凑上前,的小鼻子急切地嗅闻着香甜的气息,却并不急着埋头猛喝。它先是伸出小舌头,极其珍惜地舔舐碗沿,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还不时抬起头,用沾着奶渍的小胡须蹭蹭苏桃的手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带着奶香的印记。苏桃蹲在旁边看着,指尖轻轻梳理着它背上光滑温暖的毛发,心底的柔软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喂食之后,便是属于小橘子的“晨练”时间。苏桃将它带到洒满晨光的窗下空地。这里,成了它探险和征服的王国。
苏桃拿出那个用碎布头缝制的、模样有点歪扭的小布老鼠。她只是轻轻晃了晃,小橘子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琥珀色的瞳孔收缩成锐利的竖线,尾巴高高竖起,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弹簧!它压低前身,小屁股微微扭动,摆出标准的“狩猎”姿态。
“小橘子,抓老鼠咯!”苏桃笑着将布老鼠抛出去。
橘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嗖”地窜出!它追逐着翻滚的布偶,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敏捷。时而急停转向,带起地上的微尘;时而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橘色的弧线,精准地用前爪按住“猎物”;时而叼着布老鼠的“尾巴”,得意洋洋地在苏桃脚边小跑一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胜利的呜呜声,仿佛在展示它无与伦比的战利品。
苏桃被它笨拙又认真的模样逗得前仰后合。她捡起一根细软的狗尾巴草,在它面前轻轻摇晃。小橘子的注意力立刻被这新的“挑战”吸引,它放弃了布老鼠,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晃动的草穗,小脑袋随着草穗的摆动而左右摇晃,像一个精准的钟摆。它猛地扑出,用两只前爪抱住草穗,小嘴啃咬撕扯,喉咙里发出战斗般的低吼,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强大敌人搏斗。那副又凶又萌的样子,总能精准地戳中苏桃的笑点,银铃般的笑声在晨光里回荡。
玩得累了,小橘子便西仰八叉地躺在苏桃脚边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青石板上,露出柔软的、雪白的肚皮。它眯着眼睛,小爪子惬意地伸展开,尾巴尖儿偶尔慵懒地扫动一下,享受着苏桃手指在它肚皮上轻柔的抚摸。阳光穿过稀疏的窗格,落在这团橘色的毛球上,也落在苏桃低垂的、带着温柔笑意的侧脸上。空气里浮动着羊奶的甜香、小橘子皮毛被阳光晒暖的蓬松气味,以及少女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馨的气息。
书案上,那卷摊开的《金匮要略》静静地躺在晨光里。小橘子玩闹时,偶尔会好奇地跳上书案,毛茸茸的小爪子试探性地按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几朵模糊的、小小的梅花印,歪着小脑袋,似乎想辨认那些深奥的经络图。苏桃也不恼,只是笑着将它轻轻抱下来,指尖点着它的小鼻头:“小捣蛋,这个可不能给你当玩具。”
有时,小橘子会叼着它的布老鼠战利品,跃上苏桃的膝头,将湿漉漉的布偶放在她摊开的书页上,然后自己则蜷缩在她温暖的怀抱里,一边满足地打着小呼噜,一边监督她“读书”。苏桃便一手轻轻抚摸着膝上这团温热的小太阳,一手执着书卷。窗外的鸟鸣,膝头的呼噜,书页的墨香,少女低低的吟诵,交织成闺房里最独特也最温馨的晨曲。
每一个清晨,都在小橘子湿漉漉的脚心唤醒中开启,在它满足的呼噜声和阳光下的嬉闹里变得鲜活明亮。这团闯入她生命的橘色火焰,用它纯粹的热情、无条件的依赖和笨拙可爱的举动,驱散了医书古籍的孤寂清冷,在苏桃待嫁的少女时光里,烙下了一串串毛茸茸、暖烘烘、带着奶香和呼噜声的印记。这份亲密无间的陪伴,是独属于苏桃的、藏在青囊书香背后,最鲜活甜蜜的秘密。窗外的玉簪花开了又谢,唯有枕畔这团橘色的温暖,日日如新,成为她心底一盏永不熄灭的晨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