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侧卧在冰冷的泥地上，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不停地抽搐、痉挛。沾满泥浆和草屑的皮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动着整个身躯的颤抖。它那狭长的口鼻痛苦地抵在泥土里，发出断断续续、虚弱到极致的呜咽。最触目惊心的是它后腿之间——一团湿漉漉、带着血丝的胎胞己经滑出体外一部分，能看到里面包裹着的、微弱蠕动的小小生命，却卡在那里，无法顺利娩出。它身下的泥土，己被汗水、血水和羊水混合的液体浸透了一大片，散发出浓重的腥气。它那双小而黑亮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山林霸主的凶悍，只剩下濒死的疲惫、深不见底的痛苦，以及……当院门打开，灯光映照出来时，那瞳孔深处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弱到近乎卑微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光芒。它甚至无力抬头，只是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望向门口出现的爷爷和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近乎哀求的悲鸣。
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悲悯和生命的沉重感彻底覆盖了。
“造孽啊…”爷爷低叹一声，声音里带着深切的怜悯。他毫不犹豫地跨出院门，蹲下身，动作却异常轻柔。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野猪因疼痛而本能抽搐的蹄子，伸出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卡住的胎胞。野猪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唧，却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更加剧烈地喘息着，那眼神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
“别怕，别怕，老伙计…”爷爷用低沉而温和的、如同安抚受惊孩子的山野土语对它说着话，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探查着，“是崽子太大，卡住了。得帮它一把。”他回头对端着热水盆跑出来的我和苏桃说：“慢点，动作轻，别惊着它。桃丫头，你站远些，用你那把琴声音，跟它说说话…就像平时弹琴那样，让它定定神。深子，布给我，热水放旁边。”
苏桃立刻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她退后几步，站在院门内的灯光下，双手下意识地交叠覆在高耸的腹部，仿佛在汲取力量传递给墙外的另一个母亲。她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轻柔、极其舒缓、如同月光流淌、溪水低吟般的语调，开始低低地哼唱起来。没有歌词，只是最简单的几个音节，反复回旋，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抚平灵魂的褶皱。这声音，比任何琴音都更首接，更温存地飘向那头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野猪。
奇迹般地，当苏桃那轻柔的哼唱响起，野猪粗重如雷的喘息似乎真的稍稍平缓了一丝。它抽搐的幅度小了一些，那双痛苦的小眼睛，艰难地转向了灯光下那个温柔哼唱的身影。
爷爷看准时机，低声对我道：“深子，稳住它前腿那边，别让它猛地翻身压着崽子。”我依言上前，屏住呼吸，双手隔着厚厚的粗布，轻轻按在野猪剧烈起伏的肩胛部位，感受着那皮毛下汹涌澎湃的生命力量和濒死的挣扎。触手是滚烫而潮湿的，带着山野生灵最原始的温度和气息。
爷爷的手，沉稳得如同磐石。他先用温热的湿布仔细清理了野猪后腿间的污秽，动作轻柔得如同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如炬，将双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探入那滑腻的产道口。他的手指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形状和卡住的位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野猪身上蒸腾的热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苏桃那低柔如催眠般的哼唱在夜色中流淌，我粗重的呼吸，野猪压抑的痛哼，以及爷爷手指细微的移动、调整的摩擦声。小黑墨玉不知何时也安静地蹲坐在院门内，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紧张的场景，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担忧的“呜呜”声。“橘团”则蹲在稍高一点的墙垛上，尾巴尖轻轻摆动，碧绿的猫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大将军”也停止了啼鸣，站在鸡舍顶上，像一尊沉默的哨兵。
“好…好了…慢点…”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他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引导着，调整着小猪仔的位置。终于，伴随着野猪一声用尽全力的、混合着解脱与痛苦的嘶吼，一团裹着粘稠胎衣、湿漉漉的小肉团，被爷爷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哇！”我忍不住低呼出声。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爷爷的动作越来越稳，越来越快。三只小小的、中带着褐色条纹的小野猪崽，带着初生的微弱哼唧，被爷爷用温热的粗布迅速包裹、擦拭，小心翼翼地放在野猪母亲的头颈边。它们闭着眼睛，本能地蠕动着，寻找着母亲的温暖和乳汁。
生产似乎耗尽了野猪最后一丝力气。它庞大的身躯彻底在泥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沉重的喘息。但那双小眼睛里，痛苦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初为人母的温柔所取代。它艰难地侧过头，用温热的、带着粗糙倒刺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身边那三个湿漉漉的小生命，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呼噜”声。那声音，如同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
爷爷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这才感觉到后背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他示意我把旁边那盆温热的米酒糟端过来。浓烈的、带着谷物发酵甜香的酒糟气息顿时弥漫开来。爷爷舀起一勺，小心地递到野猪虚弱的嘴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