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挟着暮春最后一丝凉意掠过古易居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深露重,白日里喧嚣的院落陷入一片沉静的墨色,唯有爷爷居所窗棂下透出一豆昏黄,映照着桌上摊开的泛黄医书和几枚干枯的草药标本。我和苏桃陪着爷爷整理白日里学生们辨识的草药,屋内弥漫着艾草和陈年纸页混合的独特气息。苏桃的手下意识地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面的小生命似乎也在这静谧中安然休憩。
骤然,一声凄厉尖锐的嚎叫撕裂了夜的宁谧!
“嗷呜——呜——”
那声音粗粝、痛苦,仿佛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撕裂感,自院墙外那片黑黢黢的山林深处猛然炸响,首首撞入古易居的庭院。紧接着,是沉重、狂乱、如同擂鼓般撼动大地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蛮荒气息,轰然迫近!
“汪!汪汪汪——!”原本蜷在苏桃脚边打盹的小黑狗墨玉,如同被烧红的铁针扎了一下,瞬间弹跳起来,浑身的黑毛根根倒竖,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凶猛的咆哮,箭一般射向院门方向。平日里优雅慵懒的小橘猫“橘团”此刻也弓起了背脊,炸开的橘色毛发使它看起来像个毛球,尾巴如钢鞭般笔首竖起,碧绿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两道危险的竖线,死死盯住院墙的阴影处,发出威胁的“嘶——哈”声。鸡舍那边更是炸开了锅,小鸡仔们惊恐万分的“叽叽”乱叫挤作一团,而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公鸡,早己扑棱着翅膀飞跃上鸡舍顶棚,昂起朱红的冠冕,颈羽怒张,朝着声音来处发出高亢嘹亮、充满战意的啼鸣!整个古易居,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野性威胁的闯入者搅得风声鹤唳。
我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门边倚着的一根结实木棍,手心里瞬间沁出冷汗。苏桃下意识地护住腹部,脸色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爷爷浑浊的老眼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他迅速合上医书,枯瘦的手却异常沉稳地探向墙角——那里静静靠着他年轻时劈柴伐木用的那柄厚重柴刀,刀锋在昏灯下反射出一抹冰冷的光。
沉重的撞击声!不是院门,而是院墙外那棵老槐树!伴随着又一声痛苦到扭曲的嘶嚎和树木剧烈的摇晃。
“是野猪!”爷爷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山民对山林猛兽本能的警惕,“听这动静,怕是发了狂!”
小黑墨玉的咆哮更加激烈,它伏低身体,露出尖利的犬齿,冲着院墙外疯狂吠叫,随时准备扑出去搏命。小“橘团”则悄无声息地跃上窗台,利爪在木框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威慑。“大将军”在鸡舍顶棚上来回踱步,尾羽如同愤怒的旗帜高高扬起,啼声一声紧过一声。
沉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呜咽就在墙外咫尺之遥,伴随着蹄爪疯狂刨地的“嚓嚓”声和树木被撞击的闷响。每一次撞击,都像敲在屋内三人的心坎上。我握紧木棍的手骨节发白,苏桃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衣角,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紧张,不安地动了一下。爷爷握住了柴刀柄,老迈的身躯挺得笔首,目光死死锁住院墙的方位,屋内空气凝固如铁,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墙外那狂乱绝望的声响。
“等等!”苏桃忽然急促地低呼一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但她努力稳住心神,凝神细听,“爷爷,林深,你们听!它的叫声…是不是不太对?不是冲我们来的那种凶狠…更像是…痛极了?还有那刨地的声音…”
爷爷和我闻言,强压下心中的惊悸,侧耳屏息。果然,墙外那野猪的嚎叫虽然凄厉刺耳,但细辨之下,少了攻击性的狂怒,反而充满了某种生理极限的挣扎和无法忍受的剧痛。那沉重的撞击,更像是痛极失控的翻滚,而非蓄意的破坏。沉重的、带着粘稠水汽的喘息声,一阵紧过一阵。
爷爷眼中锐利的锋芒微微一顿,掠过一丝惊疑:“这动静…莫非是…”
就在这时,墙外那疯狂的撞击和嘶嚎骤然停歇了片刻。紧接着,一声更加虚弱、却带着某种奇异哀求和绝望的呜咽清晰地传了进来,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对着这处亮着灯火的院落发出的呼唤。那声音里,有一种近乎通灵的悲凉。
“是难产!”爷爷猛地脱口而出,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山民和通晓医理的老人,他瞬间明白了那不同寻常的痛苦意味着什么,“它在生崽!怕是遭了大难,撑不住了!”
“难产?”我和苏桃同时惊呼,紧张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惊愕和担忧取代。小黑墨玉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变化,它的咆哮声低了下去,变成了困惑的低呜,竖起的耳朵微微转动着。小“橘团”弓起的背脊也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警惕的目光依旧未减。“大将军”的啼鸣也变成了断续的、带着疑惑的“咕咕”声。
墙外,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然后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间或夹杂着小兽般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唧。
“开院门!”爷爷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放下了柴刀,迅速从墙角抓起一个平日里盛放草药的旧藤筐,又扯过一大块原本用来盖染缸的、厚实吸水的粗棉布。“快!准备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把灶上温着的米酒糟舀一盆来!要快!”
我再无犹豫,一个箭步冲到院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开了沉重的门闩。苏桃则转身奔向厨房,她的动作因怀孕而略显笨拙,却异常坚定。
“吱呀——”
沉重的院门被我小心地拉开一道缝隙。昏黄的灯光如同怯懦的溪流,缓慢地淌出门外,照亮了门前一片狼藉的景象:泥土被刨得翻起,草叶凌乱不堪,那棵老槐树的根部树皮被蹭掉了一大片,露出白生生的木质。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心,匍匐着一个巨大的、剧烈起伏的暗褐色身影。
一头成年的雌性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