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惊蛰雷声还未在群山间滚过,料峭的寒意却己悄然退场。古易居的清晨浸润在一种而蓬勃的暖意里,泥土苏醒的气息混合着新芽的清香,在薄雾中无声流淌。院中那株老梅的虬枝上,最后一抹残红己被点点嫩绿取代。苏桃的琴音,也由冬日的沉厚转向了清越,一曲《阳春》自她指尖泻出,如冰消雪融后的第一道溪流,泠泠淙淙,唤醒了蛰伏的生灵。
我!正领着几个早到的学生,在院墙根下翻整一小片新辟的“百草圃”,锄头翻开的黑土,散发出大地深沉的芬芳。爷爷则在木工坊门口,细细打磨着一张新琴的岳山,木屑如金色的细雪,在晨光里纷扬。墨玉追逐着几只早起的粉蝶,在的草地上留下梅花状的爪印。“橘团”慵懒地趴在高高的染坊晾杆上,眯着眼,享受着头顶暖阳的抚慰。“山君”带着三只己成年的壮硕野猪,慢悠悠地在院中踱步,粗壮的鼻子拱开松软的泥土,寻找着新冒的嫩芽。坤灵庞大的身躯如同沉稳的山影,静卧在牛棚前的空地上,半阖着眼,享受着这份春日宁谧。追风则立在马厩门口,修长的脖颈优雅地弯着,轻嗅空气中浮动的草木气息。
突然,一阵急促、惊慌、夹杂着巨大痛苦与恐惧的尖锐鸣叫,如同撕裂锦帛般,从院墙外那片刚抽出新绿箭叶的茂密竹林深处猛然爆发!
“咯——嘎嘎!嘎——!”
这绝非寻常鸟雀的啼鸣,它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凄厉和挣扎,充满了羽翼被撕裂、生命被攫住的绝望!紧接着,是竹枝被猛烈扑打、折断的“噼啪”脆响,以及某种沉重兽类压抑的低吼和拖拽重物的摩擦声!
小黑墨玉瞬间停止嬉戏,竖起了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呜咽。小橘猫“橘团”猛地从晾杆上弹起,弓起背脊,炸开的橘毛使它像个刺球,碧绿的瞳孔死死盯住竹林方向。“大将军”公鸡更是反应激烈,它原本正领着几只母鸡在草地里觅食,此刻猛地昂起朱红耀眼的冠冕,颈羽怒张如扇,朝着声音来处发出高亢嘹亮、充满战意与警告的连续啼鸣!那啼声尖锐急促,如同吹响了战斗的号角!连沉稳的坤灵也抬起了巨大的头颅,温润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追风不安地刨着前蹄。三只野猪也停止了拱食,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噜”声。
我和学生们停下了手中的锄头,面面相觑。苏桃的琴音戛然而止,指尖悬停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爷爷放下刻刀,浑浊的老眼瞬间变得锐利,凝神望向那片摇曳的翠竹。
竹林的骚动愈发激烈!凄厉绝望的鸟鸣一声紧过一声,伴随着猛兽撕咬皮肉般的可怕“嗤啦”声,以及竹枝被沉重躯体压倒的断裂声!一个色彩斑斓、奋力扑腾的身影,在青翠的竹影间隙惊鸿一现,旋即又被一股蛮力拖拽下去!
“是雉鸡!大公雉!怕是遭了兽害!”爷爷的声音带着山民对山林弱肉强食的本能判断,但更多的是急迫,“听这动静,怕是狐狸或野狸子!快!”
无需多言,我抄起手边一把开荒用的锋利柴刀,一个箭步冲向院门。小黑墨玉狂吠着紧随其后,如同离弦之箭。苏桃也站起身,一手下意识护住腹部,一手抓起了门边一根结实的木棍。爷爷动作更快,他返身冲进屋内,出来时手中己多了一把自制的、用于驱赶野兽的粗竹响器。
沉重的院门被我猛地拉开!
晨光涌入,照亮了院墙外竹林边缘一片狼藉的战场:一只体型硕大、羽色绚烂到令人屏息的雄性环颈雉,正陷于生死绝境!它那修长华丽的尾羽,如同坠落的彩虹,此刻却凌乱不堪地拖在泥地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最令人心惊的是,它一只强有力的翅膀,正被一只体型壮硕、毛色棕灰的野狸子死死咬住!野狸子那尖利的犬齿深深嵌入雉鸡的翅根皮肉,鲜血染红了它棕灰色的口吻和雉鸡那原本如同赤金般闪耀的颈羽!雉鸡的另一只翅膀疯狂地扑打着,带起一阵阵混杂着血珠的尘土和碎羽,两条健壮有力的腿拼命蹬踢着地面,在湿泥上犁出深深的沟壑,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哀鸣:“嘎——嘎!”它那如同红宝石般璀璨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以及一种濒死的、徒劳的反抗!
而那只野狸子,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它利用体重优势,整个身体死死压住雉鸡挣扎的上半身,粗壮的尾巴低垂,后腿蹬地,喉咙里发出贪婪而凶狠的“呼噜”声,正试图将猎物拖拽向竹林深处更隐蔽的地方!雉鸡那身华美绝伦的羽毛,在晨光下闪烁着生命最后的、绝望的辉光,与野狸子贪婪凶残的嘴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畜生!滚开!”爷爷须发皆张,怒喝如雷!他猛地挥动手中的粗竹响器,狠狠砸向地面!
“啪!啪啪!” 一连串巨大、沉闷、如同爆竹炸响般的脆裂声骤然爆发!在寂静的清晨竹林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极具威慑力!
野狸子被这近在咫尺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它猛地抬起头,一双闪烁着残忍黄光的眼睛惊恐地看向门口突然出现的几个人影和那发出可怕声响的物件。本能对人类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猎食的贪婪!它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慌的嘶叫,下意识地松开了咬住雉鸡翅膀的利齿,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毫不犹豫地转身,“嗖”地一下窜入茂密的竹林深处,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片被刮落的竹叶在空中飘荡。
那只濒死的雉鸡,骤然失去了钳制,巨大的求生本能让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它猛地从地上弹起,仅存的那只完好的翅膀疯狂地扑扇着,带起一片血珠和凌乱的羽毛!它想飞!然而,重伤的翅膀和沉重的身躯让它仅仅离地不到三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歪歪斜斜、带着一道凄艳的血线,一头撞向了古易居那爬满青藤的院墙!
“砰!”一声闷响。
华美的雄雉重重地摔落在院墙根下的湿泥里,溅起一片泥点。它试图再次挣扎站起,那只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翅膀无力地耷拉着,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和草叶。它昂起那依旧戴着华丽“项圈”的头颅,红宝石般的眼睛望向院门口那几个模糊的人影,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哀绝。它张开尖喙,似乎想发出一声鸣叫,却只喷出一小口带着血沫的气息,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下去,只剩下胸脯微弱的起伏和那身沾满血污泥泞、却依旧难掩其惊心动魄之美的羽毛,在晨光下无声地控诉着方才的惨烈。
“快!”爷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迅速丢掉响器,蹲下身,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雉鸡流血的伤口,极其轻柔地托起它的身躯。那华美的羽毛触手温热,带着生命的余温和血腥气。“桃丫头!药箱!最上好的金疮药和止血散!干净的软布!温水!深子,去取些细竹篾来,要最柔韧的!”
我和苏桃立刻分头行动。苏桃动作迅捷地取来药箱和温水,尽管怀着身孕,动作却丝毫不乱。我则飞快地从竹编室取来几根精心挑选的、细如发丝却极具韧性的青篾。
爷爷将雉鸡轻轻放在院门内一块铺着厚厚软布的干净木板上。小黑墨玉凑近嗅了嗅,发出担忧的呜咽。小猫“橘团”也跳下晾杆,远远地蹲着,碧绿的猫眼紧紧盯着这边。“大将军”公鸡更是焦急地在不远处踱来踱去,颈羽依旧蓬松,发出急促的“咕咕”声,仿佛在为同类担忧。
爷爷的动作精准而轻柔。他先用温热的湿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雉鸡伤口周围的泥污和血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当血肉模糊的翅根完全暴露出来时,饶是见多识广的爷爷也倒吸一口凉气——皮肉撕裂翻卷,深可见骨,几根重要的羽翮(羽毛根部)被连根咬断,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