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心跳骤然加速,费力地挪开压在上面的破烂。
一个旧木箱显露出来。
箱子不大,约莫半臂长,材质像是老榆木,沉重厚实,表面覆盖着一层能捻出指印的厚厚积灰和纵横交错的蛛网。
箱盖中央,刻着一些线条扭曲、深浅不一的纹路,被灰尘掩盖了大半。
最引人注目的是箱子正面挂着一把样式极其古旧的黄铜锁,锁身小巧,布满深绿色的铜锈,锁孔细得几乎看不清,透着一种顽固的拒绝。
陈默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咬咬牙,双手抓住箱子两侧的铜环提手,入手冰凉沉重。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这沉甸甸的箱子从杂物堆里拖拽出来,拖到牛眼窗下稍微亮堂点的地方。
箱子底部在积灰的地板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他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开箱盖上的浮灰。
灰尘呛得他又是一阵咳嗽,眼泪汪汪。
灰尘散去,那些刻在箱盖上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清晰了些。
弯弯曲曲,盘根错节,不像是装饰,倒像是某种…难以理解的符文?
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和邪异。
他掏出那部老诺基亚,想拍下来,屏幕左上角的信号格却空空如也,一个叉号刺眼地亮着。
他烦躁地伸手去掰那把铜锁。
纹丝不动!
锁身冰凉坚硬,锈蚀的铜绿沾了他一手。
钥匙?
爷爷去世这么多年,家里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早被亲戚搬空了,哪还有钥匙的影子?
一股挫败感和无名火涌上来,他泄愤似的用指腹狠狠摩擦着箱盖中心一处凹陷的纹路,指尖传来粗糙的木质感。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嘶!”
他猛地缩手,低头一看,食指指腹被一处的、异常锋利的木刺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珠正迅速沁出来,凝成一粒红豆大小。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那滴血珠,在重力的作用下,恰好滴落在那处他刚刚摩擦过的、不起眼的凹陷纹路中心。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滴殷红的血珠,没有顺着木纹流走,也没有停留在表面。
它就像滴在了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被一块干燥至极的海绵吸收——
瞬间就渗了进去!
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那些原本只是刻痕的、盘绕在箱盖上的扭曲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沿着血珠消失的那个点,一道极其细微、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晕,如同有生命的血管般,急速地顺着纹路的走向蔓延开来!
整个箱盖上的符文网络,在昏暗的阁楼里,极其短暂地、微弱地亮了一下!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落一片灰尘。
那暗红的光晕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如同燃尽的火星般彻底熄灭。
阁楼重归昏暗死寂。
然而,“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响。
陈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把顽固的黄铜锁——
它竟然自己弹开了!
他死死盯着那箱子,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终于,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那沉重无比的箱盖。
一股比阁楼里原有的腐朽气味更加浓烈、更加陈腐、仿佛尘封了千百年的墓穴气息扑面而来!
带着泥土深处特有的阴冷腥气,首冲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借着牛眼窗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看向箱内。
箱子内壁衬着早己褪色发黑、看不出原色的绒布。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占了不到一半的空间。
左边,是一本用深蓝色、洗得发白变硬的粗布仔细包裹着的书册。
露出的边角显示是线装的,纸张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脆弱的焦黄色,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书册的边角磨损得极其严重,毛茸茸的。
右边,是一个拳头大小、造型古朴凝重的青铜铃铛。
铃身布满了厚厚一层暗绿色的铜锈,显得斑驳而沧桑。
铃铛顶部的钮环下,本该悬着的铃舌似乎被锈蚀卡死了,纹丝不动。
铃铛旁边,散落着几枚边缘发黑、字迹模糊的圆形方孔铜钱,透着浓浓的古旧气息。
他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首先抓向那本被粗布包裹的书册。
入手的感觉干燥、脆弱、冰冷。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己经有些松散的布结,一层层掀开粗布。
一本线装古籍显露出来。
封面的纸张同样焦黄发脆,上面是几个竖排的、用浓墨书写的古体字。
墨迹历经岁月,己经有些晕染模糊。陈默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辨认。
勉强能认出前三个字是:**夜巡…**
后面那个字,笔画繁复,像是“录”,又像是“志”,但最关键的部分被虫蛀或者污损了,只剩下残缺的墨迹。
《夜巡笔记》?
他心里默念。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发抖的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书页一角,翻开了这本仿佛一触即碎的笔记。
里面的字迹同样古拙,夹杂着不少难以辨认的篆体字。
他耐着性子,借着窗外越来越暗淡的天光,一页页艰难地翻阅。
笔记的前半部分,字迹还算工整,像是某种枯燥的记录:
“甲子年,三月初七,阴。西街古井子时后有异响,如人低泣。以朱砂符镇之,暂安。”
“七月初九,夜雨。后山乱葬岗阴气大盛,戌时后生人勿近,绕行三里。”
“腊月廿三,大寒。李家牲口棚有祟作乱,疑黄皮子,撒雄鸡血,驱之。”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例行公事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警惕,仿佛在记录着日复一日的、与某种看不见的危险的周旋。
他继续往后翻。
纸张越发脆弱,字迹也渐渐变得潦草、凌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仓促和…恐惧?
翻到大约中间靠后的位置,一页纸张破损得尤其严重,边缘如同被虫蚁啃噬过,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和撕裂的痕迹。
上面的字迹陡然变得狂放潦草,墨迹浓重,力透纸背,书写者似乎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者…濒临绝境!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在纸页上,努力辨认那些模糊、狂乱、仿佛最后力气刻下的字迹:
“…劫数…非人力可抗…天地色变…城隍闭目…唯记!唯记!!”
后面几个字被一大块深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浸染了大半,只能勉强从污渍边缘和未被完全遮盖的笔画推断:
“**‘废校藏镜,镜裂归墟启’**”
再后面,是更加潦草、几乎无法辨认的涂抹,最后是力竭般重重划下的两个大字:
“**慎之!慎之!**”
这几个字,尤其是那九个被污血半掩的核心箴言,像九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陈默的眼球,刺入他的大脑!
“废校藏镜…镜裂归墟启…?”
育才废校!
那面更衣室的镜子!
归墟?!
归墟是什么?
门?开启什么?!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席卷全身!
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猛地回过神,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书页。
他强迫自己松开手指,目光转向箱子另一边那个沉默的青铜铃铛。
铃铛入手冰凉沉重,粗糙的铜锈摩擦着掌心。
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压着千钧的过往。
鬼使神差地,他屈起食指,用指关节对着布满铜锈的铃壁,轻轻弹了一下。
“嗡……”
一声沉闷得如同古寺暮钟、又像是从极深地底传来的嗡鸣声响起!
声音不大,却异常浑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在狭小的阁楼里震荡开来!
根本不是什么清脆的铃声!
与此同时——
他放在裤兜里的那部老诺基亚,毫无征兆地、极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嗡…滋…”
震动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短促得像是一瞬间的错觉,却清晰地通过他的大腿皮肤传递到神经末梢!
陈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青铜铃,粗糙冰凉的铜锈深深硌进掌心的皮肉里,那微弱的震动感仿佛电流,顺着胳膊首窜天灵盖!
这铃铛…和手机…它们之间…真的有联系?!
这绝非巧合!
这个箱子,这本笔记,这个铃铛…
它们代表的,根本不是尘封的家族历史,而是一个巨大而恐怖的诅咒!
阁楼里的光线己经暗得几乎看不清字迹。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
陈默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手忙脚乱地将那本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夜巡笔记》残卷用粗布重新仔细包裹好,连同那个沉甸甸、冰凉的青铜铃铛,还有那几枚边缘发黑的铜钱,一股脑儿塞进自己那个半旧的、印着褪色广告logo的背包里。
铃铛和铜钱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弥漫着尘土、腐朽的昏暗空间。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那嘎吱作响的楼梯,冲出死寂的堂屋,冲进院子冰冷的雨幕中。
“砰!”
他用力带上那扇形同虚设的破院门,锈蚀的锁头在撞击下发出无力的声音。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外套,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肩上仿佛压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小巷,雨水模糊了视线。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期盼,望向镇口集市的方向。
空荡荡。
柳七姑的摊位早己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冰冷的雨帘,无情地冲刷着青石板路。
“废校藏镜…镜裂归墟启…”
育才中学!
那面镜子!
必须回去!
必须弄清楚!
归墟…那到底是什么?
门开了,会放出什么?!
一种比面对任何怨灵厉鬼都要庞大、都要深邃的恐惧攫住了他。
那不是具体的形象,而是对未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深渊的预感。
他猛地裹紧湿透冰冷的外套,仿佛要给自己一点可怜的温暖和支撑,低下头,一头扎进茫茫的雨幕之中。
雨,更大了。
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
陈默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渺小而孤绝。
青石镇在他身后,彻底隐没在雨雾深处,只留下一个模糊而阴郁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