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交叠的强光逐渐消散，古里港陷入诡异的猩红雾霭。陆明渊在颠簸的甲板上醒来，鼻腔里充斥着焦糊味与腥甜的铁锈气息。破碎的琉璃灯盏散落一地，烛泪凝结成扭曲的蛇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冷光。他挣扎着起身，机械义眼发出刺啦的电流声，视网膜上残留着郑和鳞化的面容 —— 那个曾如巍峨山岳般可靠的身影，此刻却成了最令人胆寒的谜团。
“别碰那些碎片！”
阿七突然从阴影中窜出，少年苍白的脸上还沾着血污，怀里的浑天仪仅剩半边残框，“琉璃浸过深海之毒，碰了就会变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像是无数铁环在甲板下蜿蜒爬行。
陆明渊的手指悬在一片嵌着青铜符文的琉璃上方，冷汗顺着脊背滑落。父亲书房暗格里的波斯密卷中，确实记载过 “血月琉璃” 的传说 —— 这是深海祭祀的贡品，能映照出持有者最恐惧的记忆。他收回手，摸到怀中的面具残片，金属表面不再发烫，反而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刚从海底深渊捞出。
“医官！快过来！”
王勇的怒吼穿透雾霭。壮汉站在船舷边，鱼叉上挑着半截腐烂的触手，黑色黏液正腐蚀着金属叉尖，“瞭望手说看见海底有东西在追我们，像座... 会动的山！”
他转身时，陆明渊瞥见他后颈新生的鳞片，与郑和异变时的纹路如出一辙。
船队在血色雾霭中全速航行，甲板上的每块木板都在震颤。陆明渊提着药箱穿梭在伤员间，听着他们呓语中的只言片语：
“青铜门开了...”“海皇的眼睛在天上...”
当他为一名水手包扎时，那人突然死死抓住他手腕，浑浊的眼球里翻涌着靛蓝色：
“你父亲... 在海底等你...”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陆明渊跌跌撞撞退到船尾，扶着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栏杆干呕。咸腥的海风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让他想起白象寺地窖里浸泡的婴儿尸体。远处，老水手们围坐在篝火旁，他们布满老茧的手着青铜护身符，低声哼唱着调子古怪的歌谣。
“小医官，来坐。”
其中一位缺了半只耳朵的老者招手，火光映得他脸上的刀疤狰狞可怖，“你想知道深海的秘密，对不对？”
他往火堆里添了块浸透鱼油的木板，火焰骤然窜起，照亮他藏在衣襟下的青铜锁链刺青。
陆明渊在火堆旁坐下，药箱里的银针突然微微颤动。他盯着老者布满裂纹的眼睛，想起占城王庭里那些被献祭者的神情。
“二十年前，我也在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船上。”
老者往火里扔了颗晒干的海胆，刺壳爆开时发出类似骨骼碎裂的声响，“我们在锡兰山挖出的不是宝藏，是个青铜匣子，上面的花纹会自己动，像活物在爬...”
“匣子里面是什么？”
陆明渊的声音发颤，机械义眼自动开启扫描模式，视网膜上跳动的数据流显示老者体温异常偏低，心跳声如擂鼓。
老者突然凑近，腐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
“里面是半张面具，和你怀里的一模一样。但打开匣子的人... 都变成了海怪。”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陆明渊手腕，“郑和那晚发了疯，说要完成‘青铜契约’，还亲手...”
“够了！”
郑和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三保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阴影中，蟒袍下的鳞片泛着幽蓝光泽，龙纹宝剑在他手中嗡嗡作响，“老东西，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喂鱼。”
他转向陆明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陆医官，跟我来。有些事，或许该告诉你了。”
在郑和的舱室里，檀香混着某种腥气让人作呕。陆明渊盯着桌上摊开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记的航线组成了完整的青铜面具轮廓。
“二十年前，我们确实在锡兰山找到了契约的关键。”
郑和的手指划过古里的位置，鳞片刮擦纸张发出沙沙声，“但契约不是打开深海之门，而是... 阻止它。”
“那您为什么...”
陆明渊的目光落在郑和逐渐鳞化的脖颈，“为什么要向我父亲索要面具残片？为什么现在...”
“因为我正在变成他们！”
郑和突然掀翻桌案，瓷器碎裂声中，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蔓延的青铜纹路，“每靠近深海之门一步，契约的反噬就越强。而你父亲，他偷走面具不是为了保护大明，是为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啸，整艘船剧烈倾斜。
陆明渊撞在墙上，怀中的面具残片与郑和的玉佩同时发出共鸣。透过舷窗，他看见漆黑的海水中，无数发光的眼睛正在聚集，那些眼睛排列成巨大的蝴蝶形状 —— 正是父亲书房墙上的血画。
“是引路蝶！”
阿七的尖叫从甲板传来，“它们在给深海之门导航！” 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陆哥哥，你看，你父亲在那里...”
陆明渊冲向甲板，月光下，一只巨大的章鱼浮出海面。它的触须缠绕着残破的商船，而在章鱼核心，悬浮着父亲的尸体。老人胸前插着半截青铜钥匙，空洞的眼窝里爬出细小的触手，正对着陆明渊缓缓招手。
“不！”
陆明渊的怒吼被淹没在惊涛骇浪中。郑和挥剑斩向章鱼，龙纹剑却在触及父亲尸体的瞬间崩裂。阿七抱着浑天仪走向船舷，少年的瞳孔完全变成银白色：
“该完成契约了，用你的血，还有...”
王勇突然从背后抱住阿七，鲨鱼皮刀抵住少年咽喉：
“小崽子，清醒点！”
但他的手臂正在快速鳞化，鳞片缝隙中渗出黑色黏液。郑和踉跄着靠近陆明渊，鳞片覆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笑：
“别相信任何人... 包括我...”
血月的光芒突然暴涨，整个海面化作沸腾的紫黑色。陆明渊在强光中听见阿里的狂笑，还有老水手最后的歌谣：
“血月合璧时，钥匙归位，海皇苏醒，万物皆寂...”
他握紧面具残片，金属边缘割破掌心，鲜血滴落的瞬间，海底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某种沉睡的巨物正在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