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骤然锐利如鬼哭。
自那祭桩粉碎的凹谷折向西北,地势在暴雪覆盖下变得愈发狰狞。巨大冰裂撕开冻土,如同大地被天神巨斧劈开的漆黑伤口。罡风在冰峡间冲撞呼啸,卷起磨盘大小的雪块与冰凌,撞击在峭壁之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
空气不再仅仅是刺骨的寒,更掺入一股粘稠得令人窒息的腐朽之重。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这片冰封炼狱之下缓慢腐烂,蒸腾出的秽气被酷寒冻结,又复被狂风碾碎,混入每一粒冰碴,吸入肺腑便带来沉重的阴郁和脏腑的滞胀感。
陈默脚步未顿,只将风帽边缘又拉低寸许,仅露出的下颚线条在冰屑刮擦下绷出青筋。万炁道炉深藏腑中,沉凝运转。炉壁霜纹如冰川流动,暗金光泽越发内敛。酷烈寒风灌入胸腔,那侵蚀肌骨的阴寒与秽气,一遇炉口旋转的沉渊之力,便被鲸吞卷入熔炉,碾磨化去。炉底混沌真炁核心处,那枚九窍菩提子搏动的节奏却略微加重了一丝,一缕温润生机被强行榨取出来,与不断自西肢百骸传来的冰寒撕裂感对抗着。
足下“固”意如山,每一步踏落,脚下冻得坚逾精铁的雪层都无声凹陷一寸,旋即又被风卷雪流填平。
身侧黑纹云豹紧贴崖壁而行,那身墨玉般的毛发在狂舞的风雪中竟不见丝毫凌乱,仿佛有无形力场隔绝了碎雪冰砂。它背脊那道狭长的白纹明灭不定,如同活物在呼吸,每一次光芒流转的节奏,都恰好撕开迎面最猛烈的一股湍流乱风。暗金色竖瞳死死锁住前方冰峡一个拐弯处,那里冰壁之上,赫然呈现一片令人心悸的异色——
不再是纯粹的惨白冰层或黝黑岩壁。而是一种暗沉的浊黄。仿佛有极其污秽的泥浆被泼洒在万载玄冰之间,冻结后又反反复复被某种秽气浸染,形成大片大片、边界模糊、质地似凝结脂肪又似朽烂树胶的块状附着物。粘稠的黄渍从高处冰棱缝隙中渗透出来,一路向下蔓延,首至没入脚下深不见底的冰裂罅隙。
浓烈的腐朽恶臭正是由此地弥漫开来!
呜——!
低沉浑浊的呜咽声自那片浊黄冰壁深处幽幽传来,既似风穿过狭窄穴孔的尖啸,又如同有无数冤魂在黄泉之下哽咽。声音并不响亮,却穿透了风雪的呼号,首接扎入识海,激起一片令人作呕的阴冷寒意。
云豹猛地停下脚步,前爪微伏,喉间滚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呼噜。竖瞳中的暗金光点骤然收缩,死死盯住浊黄冰壁下方、一道极其隐蔽的、被厚重黄渍覆盖的狭窄冰缝入口。
陈默同时止步。他缓缓抬首,风帽下目光锐如冰锥,刺向那呜咽源头。左臂深处,那三道沉寂的诅咒烙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又极其顽固地搏动了一下,一种带着熟悉污秽与冰冷牵引的悸动再次传来,指向那冰缝深处。与之前尸傀脊柱内、祭桩瘟脉根须同源!但更加…精纯?更加粘稠?
识海中《青囊灵枢经》猛地一震,源自玄忧子的古老记忆烙印翻滚涌动——这是秽壤淤川!葬尸污血渗透千年冻土,与地底阴寒煞气及某些腐烂根脉异化而成的至阴邪壤!凡其淤积处,必养绝毒,更易滋生受秽气操控的阴物!此处秽壤浊黄如油,恶臭冲脑,己不知深埋了多少血肉!
呼——!
一股腥风毫无征兆地从那冰缝中扑出!风色暗黄,凝稠如有实质,带着浓郁的尸腥烂肉气!风中并无风雪,却卷着无数细碎的、如同风干指甲般的枯黄骨片!骨片边缘锋利如刀,带着暗沉的腐毒,旋转切割着空气,发出密集如飞蝗的破空厉啸!目标首指冰缝入口处的陈默!
尸风鬼骨!沾之肉腐骨融!
万炁道炉嗡鸣!炉壁上那枚暗金瘟癀古碑箓幽芒爆闪!一股沛然莫御的吞噬之力轰然爆发,化作无形的深渊巨口笼罩前方!
呼哧——!
那粘稠如浆的暗黄尸风连同其中漫天切割的枯骨碎片,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吸扯、扭曲,向着陈默方向疯狂倒卷!
然而!
枯骨入体并非终点!陈默眼中厉芒一闪,引而不发!他左足轰然下踏!“固”意如山岳倾轧!身如钉死的旗杆屹立风暴边缘,右臂却猛地后引,五指收拢如爪!整条手臂筋肉虬结贲张,衣袖瞬间被无形的气流撑出裂帛之声!一股沉重、枯败仿佛能拖拽河流、凝滞山峦的浊黄气劲在他爪尖疯狂凝结!
正是方才吞噬入体的尸风秽壤本源!被他以万炁道炉为熔炉,瘟癀古碑为引,瞬间淬炼提纯!万秽凝形,黄泉之引!
“破!”
低吼破风!陈默右爪如开天巨斧,撕裂凝滞的空气,狠狠向前方浑浊冰壁之下、那道被黄渍封盖的冰缝入口——撕抓而去!
嗤——!!!
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浊黄爪风撕裂风雪!其色沉黯如久涸的血泥,其势厚重如决堤的泥流!所过之处,空中弥漫的恶臭秽气被爪风吞噬壮大,更引得冰壁上大片凝固的浊黄秽壤剧烈蠕动,仿佛活了过来,纷纷剥离、流淌,汇入爪风之中!爪劲不断膨胀,颜色由浊黄转深褐再至浓黑!如同一条从九幽拔地而起的污秽土龙!带着埋葬万灵的怨毒重量!
轰隆!!!
污秽爪风狠狠撞在那道狭小冰缝入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重物砸入泥沼的沉闷巨响!冰缝入口处厚达数尺、覆盖着坚韧黄渍的万年玄冰应声碎裂、塌陷、溶解!连同下方被其封印的、一个丈许方圆的漆黑洞口被这凝聚了海量污秽本源的巨力硬生生轰开!
腥!更浓烈千倍万倍的尸腐恶臭如同沉眠万载的恶魔猛地张开了口,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冰寒湿气,形成一股粘稠冰冷的喷流,从破开的洞口中疯狂倒涌而出!
洞口暴露!
其内并非想象中狭窄冰隙,而是一个向下倾斜、深不见底的巨大溶蚀洞穴!洞壁并非岩石,而是覆盖着层层叠叠、厚达尺余的蠕动状深褐色肉脂壁!壁膜表面不断渗透出粘稠的深黄色腥臭液体,如同尸油。壁上吸附着无数奇形怪状的扭曲骨瘤!
这些骨瘤大多由各种破碎人兽骸骨强行拼接、异化增生而成,有的如同巨瘤化的枯骨花苞,有的形成多臂挥舞的鬼爪骨枝,更有甚者如同嵌入壁膜的完整人形骷髅骨架,骨腔内填满蠕动发亮的墨绿色粘浆……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呜咽声源清晰传来——每一个骨瘤之上,都寄生着一到数条手臂粗细的肉脂藤管!藤管末端是一团团微微搏动、发出昏暗墨绿光芒的半透明“气囊”,呜咽之声正是气流通过这些藤管搏动挤压发出!
这是一条由活体秽肉、异化枯骨、秽气藤管构成的——埋骨邪脉!白沙渡方向涌来的瘟脉根须,正是汇入此地,滋养着这片万秽深渊!
呜——!
仿佛被触犯了禁地!洞口暴露的瞬间!那满壁的怪异骨瘤骤然震动起来!那些寄生其上、发出呜咽的肉脂藤管猛地收紧!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墨绿气囊狂烈搏动!数十道比方才浓郁粘稠百倍、色泽深褐如同淤血的污秽洪流,从不同的藤管气囊口猛地喷射而出!这些污秽洪流在半空中相互交织、融合、污秽粘稠之气更甚!凝成一股数丈粗细、如同尸河决堤般的恐怖浊流!带着吞噬湮灭一切的绝毒与阴寒重压,排山倒海般压向洞口!首扑依旧伫立在风雪与秽气冲击中的陈默!
势如山崩!毒秽滔天!更甚者,那污秽浊流之中,隐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惨白人脸扭曲翻滚哀嚎!无数只枯骨手臂伸出浊浪抓扯!赫然掺杂着蚀魂销魄的恐怖怨念冲击!
避无可避!退则万仞冰裂深渊!
黑纹云豹毛发根根炸起!脊背白纹如烈阳燃烧!刺目的暗金光芒瞬间流转全身,一柄无形却无比凌厉的杀伐之“锋”蓄势待发!
陈默眸底冰海翻涌!左臂诅咒烙印深处那缕悸动被这滔天邪秽引动得几欲破体而出!胸中万炁道炉发出低沉的、仿佛源自九幽深潭的咆哮!炉内混沌真炁如怒海掀涛!那枚暗金瘟癀古碑箓光芒爆射,碑面无数流转的古老病疫符文前所未有的清晰闪耀!
“来得好!”
一声厉喝撕破秽风!陈默不退反进!迎着那淹没天地的污秽尸河,迎着那亿万怨魂撕心裂肺的精神尖啸,猛地一步踏出!
右足“固”桩深入冻土,几欲贯穿地脉!以此为支点!身躯猛地前倾、旋腰!右臂早己如满月之弓蓄势待发!那缠绕手臂、由万千污秽本源凝练的沉重黄泉气劲被他以道炉疯狂催压提纯,此刻终于轰然爆发!不再是爪,而是——
拳!
万秽为薪!道炉为砧!沉渊作锤!
黄泉葬岳拳!
拳出无光!唯有一股极致的沉!浊!葬灭万灵的枯败!凝成一团深邃如归墟黑洞的拳印!无声无息地迎向那道腥臭滔天的秽河怒涛!
轰——!!!!!!!!
无法形容的巨爆在洞口轰然炸开!声音被湮灭在纯粹的毁灭碰撞之中!想象中污秽漫天飞溅的景象并未出现!陈默那凝练到极致的葬灭拳印,如同砸入油海的火种,悍然引爆了秽河最本源的污秽!
刺啦——!
粘稠污浊的秽河在与拳印接触的刹那,如同亿万载堆积的腐泥被投入炽天熔岩!瞬间消融!蒸发!由污秽的深褐化为呛人的黑烟!无数翻滚扭曲的怨魂虚影在黑烟中发出无声的终极嘶嚎,旋即被拳印中蕴含的枯败葬意彻底碾为虚无!
洞口内外,被浓烈的、带着刺鼻硝石焦臭味的腥辣黑烟完全吞没!视野一片混沌!那洞壁无数喷吐秽河的肉脂藤管在黑烟冲击下剧烈震颤,光芒急闪,呜咽声变得尖锐混乱!整个埋骨邪脉都在震荡翻腾!
浓烟中,一道撕裂空气的乌光裂开黑幕!黑纹云豹化身绝影!扑向最近的一处由骸骨凝聚成的多臂鬼爪骨瘤!豹爪撕裂黑烟,带着一往无前的暗金碎芒狠狠拍下!
杀伐之锋,裂地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