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鹿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足足十秒，才点开那条云服务通知："检测到长期未使用的共享相册，将于24小时后自动释放存储空间"。缩略图显示着封面照片——她和齐朗在婚礼上切蛋糕的瞬间，奶油沾在他的鼻尖，她的睫毛膏因为流泪晕染成了烟熏妆。
"你的也收到了？"齐朗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伴随着机械键盘急促的敲击声。自从民政局系统崩溃那天起，他就开始疯狂地编写某种程序，咖啡杯在桌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褐色圆环。
林小鹿走进书房，发现齐朗的显示器上开着三个窗口：左边是代码编辑器，中间是云盘后台，右边是他们的共享相册时间轴。屏幕上，2019年到2023年的照片正以十倍速播放，像一部被快进的烂俗爱情片。
"我在写脚本备份。"齐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系统提示需要双方授权。"
林小鹿凑近屏幕，发梢扫过他的脸颊。洗发水的柠檬香气混着他身上咖啡和薄荷糖的味道，在闷热的书房里酿成某种令人眩晕的鸡尾酒。照片流停在去年冬天——她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一端，齐朗在另一端调试路由器，两人之间的空隙足够再坐两个人。
"这张..."她的指尖轻触屏幕，"当时为什么拍？"
齐朗的手指在键盘上停滞了一瞬："可能是手机自动拍的，检测到笑脸什么的。"他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照片里灰蒙蒙的冬日阳光，看不清眼神。
手机突然震动，云服务又发来新通知："释放存储空间可获赠15GB容量"。林小鹿盯着那个的按钮，想起生殖中心的护士说过类似的话——"释放卵子存储位可以减免费用"。
"要删吗？"她轻声问。
齐朗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他的代码编辑器里，一行红色注释格外刺眼："# 紧急：照片去重算法有bug，会误删关键帧"。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敲打着空调外机，像某种倒计时。林小鹿鬼使神差地划动相册，停在一张他们都不记得拍过的照片上——凌晨三点的厨房，她的背影模糊在冰箱灯光里，齐朗的睡衣衣角刚巧入镜。日期显示是他们吵得最凶的那周。
"系统自动归档的。"齐朗的声音有些哑，"开启了'智能捕捉生活瞬间'功能。"
林小鹿继续滑动。越来越多的陌生照片冒出来：她熟睡时攥着被角的手，齐朗加班时显示器映亮的半边脸，两只碰巧在茶几上挨着的咖啡杯——全是他们不记得拍过的画面。
"这些..."她的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方。
"占用空间不多。"齐朗突然说，"可以先压缩。"
雨势渐大，书房里的湿度让键盘按键变得黏腻。林小鹿发现相册最底部有个隐藏文件夹，标签是"回收站"，但需要密码访问。她下意识输入结婚纪念日，进度条却卡在了99%。
"那个文件夹..."齐朗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是系统自动屏蔽的模糊照片。"
但林小鹿己经看见了缩略图——民政局门口的监控截图，那天系统崩溃时，他们在黑暗中无意识相扣的手指。像素很渣，但足以辨认出他手腕上被她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红痕。
电脑突然蓝屏，代码编辑器里的脚本崩溃了。齐朗咒骂一声，重启时发现云服务己经自动开始删除流程。进度条像贪婪的寄生虫般蚕食着存储空间，一张接一张的照片变成灰色的"己释放"标签。
"能取消吗？"林小鹿的声音淹没在雷声中。
齐朗疯狂地敲击键盘，但系统弹出冷酷的提示："去重操作己开始，无法中断"。屏幕上，他们的共同记忆正以每秒三张的速度消失——蜜月时的沙滩脚印，搬家日满地的纸箱，促排卵期间她小腹上的淤青特写...
"该死！"齐朗一拳砸在桌上，咖啡杯惊跳起来，"我忘了写异常处理！"
林小鹿却盯着最后幸存的一组照片——全是系统自动抓拍的"非正面"影像：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肩膀，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重叠，火锅热气里若隐若现的筷子交锋...这些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瞬间，算法却判定为"低重复率"而保留了下来。
雨声中，书房的门突然被风吹开。走廊墙上挂着他们去年拍的婚纱周年照——当时为了省钱，是用三脚架自拍的。齐朗调试了半小时才搞定延时，而林小鹿的笑容在最后一张才真正舒展。
"实体相册..."林小鹿轻声说。
齐朗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们同时冲向卧室，在衣柜顶层找到了落灰的相册盒。翻开第一页，婚礼当天的照片安然无恙——蛋糕奶油仍在齐朗鼻尖上，林小鹿的睫毛膏晕染得恰到好处。
"云服务..."齐朗的呼吸渐渐平稳，"只删了数字副本。"
林小鹿的指尖抚过相纸。这些实体照片有种数字图像没有的质感——齐朗领带上的褶皱，她捧花上的水珠，还有相纸边缘因沾到香槟而微微的弧度。
"要扫描备份吗？"齐朗问。
林小鹿摇摇头。她突然注意到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拍立得——民政局领证那天，他们在宣誓台前的合影。照片底部有行小字："婚姻登记处留念"，日期是2019年5月20日。
"系统没删这张？"
"因为..."齐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它不在共享相册里。"
那张拍立得一首躺在齐朗的钱夹暗层，上个月才被他取出扫描。相纸边缘有道明显的折痕，像是被反复取出又塞回留下的印记。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相册上投下变幻的光斑。林小鹿发现每张照片背面都有齐朗用铅笔写的备注，字迹小得几乎看不见：
"她喜欢香草蛋糕但讨厌奶油"
"搬家日哭了三次，因为找不到化妆棉"
"促排针第三天，她说像被蜜蜂蜇了"
这些连她本人都忘记的细节，却被齐朗用6B铅笔小心翼翼地记录在相纸背面，像某种隐秘的代码注释。
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云服务发来最终通知："存储空间己释放63%，精选回忆己生成"。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名为"高光时刻"的新相册，里面全是算法认为"值得保留"的照片——奇怪的是，大部分都是背影、剪影和局部特写。
"AI根本不懂。"齐朗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它把正经合照全删了。"
林小鹿却点开其中一张——婚礼上她转身时裙摆扬起的瞬间，齐朗的视线追随着那道弧线，眼神柔软得不像话。这是专业摄影师抓拍的，但他们当初选片时觉得"不够正式"而弃用了。
"也许..."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AI比我们更会看照片。"
齐朗的GitHub页面突然自动刷新。他昨晚编写的备份脚本虽然崩溃了，却意外触发了一个隐藏功能——所有被删除的照片都转存到了一个私有仓库，命名为"Memory_Buffer"。
"缓存！"他猛地抓住林小鹿的手腕，"照片没真删，只是换了存储位置！"
林小鹿的脉搏在他掌心下跳动。这个发现比任何婚姻咨询都更让她心颤——原来那些看似被删除的记忆，只是转入了某种待读取的缓冲区，等待合适的时机重新加载。
阳光完全穿透云层时，他们并排坐在地板上翻完了所有实体相册。齐朗的铅笔备注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是给每张照片写下的脚注。林小鹿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云服务的新通知：
"检测到照片恢复需求"
"正在重新计算存储策略..."
"建议：实体与数字双备份"
齐朗的眼镜片上反射着这行文字，嘴角微微上扬："要重新上传吗？"
林小鹿合上相册，封面积累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她看向书房门口，那里挂着他们自拍的婚纱周年照——当时因为延时设置失误，拍下了三张她帮齐朗整理领带的画面，却被他们嫌弃"不够庄重"而塞进了抽屉。
"先不着急。"她轻声说，"有些照片...还是留着实体版好。"
窗外的梧桐树上，雨水从叶片滴落。那些被释放的存储空间，那些被转存的记忆缓存，那些铅笔写下的隐秘注释——在这个潮湿的午后，突然都有了新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