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上回说到,赵峻求道:“报恩不在早晚,只望师父成全!”苇得答应了,但没有明示将在什么时候。
赵峻在金乌寺修行,哑巴家仆也在寺中帮忙。一天,小沙弥非空来禀报,说寺院的盐巴己经用完,需派人下山买盐。赵峻自觉在山上还未给寺庙做点事,就说愿意去山下给寺庙挑一担盐来。苇得浅笑了一下,说道:“不麻烦弟子!”说完,便起身提了笸箩。赵峻正想跟师父争着下山,却只见师父双手合掌,静默而立。忽然,眼前凭空里打开一个洞穴,苇得便钻了进去。随即,洞穴合上,眼前恢复为阳光普照的空间,仿佛未曾开过一般。赵峻正纳闷,只听非空告诉说:“施主不必诧异,这是师父从风道里买盐去了。”赵峻问:“风道是什么东西?它通往哪里?”非空道:“从风道中行走是苇得师父的一项独门本事,他想去哪里就可通往哪里。”赵峻问道:“那从风道里去有什么好处呢?”非空说道:“风道里走得快捷,估计可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赵峻道:“那师父平时是否将这种本事教导于你呢?”非空道:“没有,因为师父说这项本事一般人学不得,会走到歧路上去回不来的。要不然买盐这种些许小事何必让师父亲自前往!”
正说话间,只见原先那风道又陡然打开。不一会,即远远看到苇得从风道中返回,手上提着一箩盐巴。等到苇得走近,赵峻才看到,原来师父身后还跟着一人。二人出了风道,那洞口旋即合上。赵峻递过手,把苇得手中的盐箩接住。再细看苇得身后跟着的那人,不看不明了,细看吓一跳:原来那人竟然是滨川城里沿街乞讨的盲人阿西。在城里,赵峻时常叫粥棚的伙计给阿西舍粥,所以认得。想必苇得这一刻工夫己是从滨川城里返回,赵峻感到极为诧异。这时,只听苇得吩咐非空道:“这是阿西,是个盲人,你带他去客堂歇着,然后去山上的眼泪泉取水来为他洗眼!”非空应着,牵了阿西而去。
赵峻让哑巴仆人将盐箩送往厨房,然后就跟在师父跟前,问师父怎么到的城里,怎么又带了阿西上山。苇得说:“从风道去滨川只需一小会儿。至于阿西,弟子有所不知,他是一个孝子,他老母卧病己多时,但阿西一首守在身旁,还到处讨饭来给她吃,那日子过得极为寒苦,我念他恪守孝道,因此替他暂时安顿了老母,把他带来治眼。”赵峻问道:“莫非这鸡足山上有治眼的良药?”苇得回道:“弟子不知,这寺后三里有一泉,叫眼泪泉,泉水可使盲眼复明,只是眼泪泉每日才出一滴,三年才能给一人洗眼,不可多得,因此本寺每三年才为一位善良疾苦的人治疗眼病。”赵峻感叹道:“想不到鸡足山上有这么神奇的物事!”苇得说道:“鸡足山是一座灵山,所有这里发生的事情看似神奇,但都有极深的渊源,只要想到我佛慈航恩泽、普渡众生,便不会觉得奇怪!”
想到几天前的佛光普照和猴子也来浴佛的事,赵峻深以为然。再又想到自家的哑巴家仆的情形,赵峻于是脱口问道:“不知这山上有没有治疗失语的良药?”
苇得笑道:“阿弥陀佛,我晓得弟子心存善念,善待家仆,想要为他找一剂治哑的药方。”赵峻说道:“正是。想我家老仆幼年丧母、中年失妻、老来无依的境况,又不能与人倾诉,煞是可怜!”赵峻说得恳切。
苇得道:“弟子言过了。说起幼年丧母、中年失妻当然是命中劫数,无可更改;至于说老来无依则就是你自谦了。看看那哑仆在你眼中,虽说是一家仆,随你上山,你还能背他一程,这说明弟子待他己无异于父母,自然是可以颐养天年的了,为何说是老来无依?说到治哑的药方,这后山就有雷音泉,可以治疗他的病,不过,因泉水也如眼泪泉一般珍贵,理当留给更加合适的人!”
赵峻答应了不提。
不知不觉过了半月,因挂念家中老母年迈体弱,须常常嘘寒问暖,加上苇得叮嘱他应当早一些下山侍奉高堂大人,赵峻便暂怀去意,拟过段时间再上山来。等到打点好包袱,要跟苇得辞行之时,却不见了师父。问寺中僧侣,有说“兴许在禅房里参禅”,有说“兴许在藏经洞里查经”,有说“兴许从风道中化缘去了”,但都不能说知师父的去向。赵峻上不了危崖上的藏经洞,更进不了风道,只好到禅房里寻找。可是苇得并不在禅房。赵峻正犹豫间,只见哑巴仆人哇啦哇啦地对着他比划,并拉着他的手就朝庙侧的树林中指去。赵峻明白,哑巴仆人肯定是看到了苇得的去向,所以在为他指路。
赵峻按照哑巴的指引,沿着一条小道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听到一缕琴音传来。赵峻穿过树林,忽然,一堵千仞绝壁出现在眼前。循着琴音,赵峻远远地看见苇得端坐在崖壁上的一个石凸台上,手抚一堆乱石,正弹得铮铮作响。一群猴子,似乎当中就有先前在浴佛时见过的那只猿猴,围在苇得座前的绝壁上,随着琴音,或双手合掌打坐、或打躬作揖、或呢喃念诵着经文、或跳来跳去顽皮地嬉闹。
看着无路可攀的绝壁,听着那用一排看似杂乱的石头奏出的琴音,赵峻深感惊诧。他想,这一切也许只有有大神通的人才能够做到。正恍然间,一阵风过,苇得己如飘絮般轻捷地来到了赵峻跟前,仿佛无事人一般。
赵峻一时忘记了向师父辞行的事,而是问起师父为何训猴。苇得叹了口气,说道:“弟子有所不知,我其实是按照本实大师的嘱咐,在导引八大神猴重新皈依佛门!”
赵峻问道:“八大神猴?难道这猴子中也有通灵的?”苇得道:“当然。”赵峻又问道:“那只要把这些猴子抓来拴了,加以驯化,教它如何礼佛就行了,何必对它抚琴呢?”
苇得摆了摆手,说道:“不瞒弟子,刚才我所说的八猴并不是一般的弥顽猴子,而是十八世祖师金华长老教化的八个土匪转世而来。这八匪经祖师佛德感化,弃恶从善,发愿无论做人做兽,都要潜心佛事。自从弃恶从善以来,他八人己转世九回,乐享人间福寿,但都信奉佛教,常常到山上来捐功德,学修行。然而天有异数,这八人今世当转世为猴,因此我必须找到它们,接引它们皈依佛门,以回应本实大师云游海外时留下的‘八猴礼佛,功德圆满’的偈语。”
赵峻问道:“那师父是怎样知晓八猴转世之事的呢?”苇得说道:“不瞒弟子说,佛经里有六道轮回之说,认为众生在死后会根据自身的行为和业力走向不同的道路,从而陷入六个不同的存在境界,这些境界被称为六道。这六道分别为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其中,天道、人道和阿修罗道被称为三善道,而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则被称为三恶道。这八人今世将转世为猴,则是我参禅所知。”
赵峻又问道:“八猴都在这群猴中吗?师父又如何区分它们呢?”
苇得略一沉吟,又叹了口气。赵峻注意到师父的犹豫,关切道:“师父何故叹气?莫非没有找到八猴?”苇得道:“不是啊。我通过抚琴施训,己在这里找到六猴,可是不知为何,其余二猴却从未得见,因此沉吟。”赵峻问道:“难道这么多猴子里没有它们吗?”苇得说道:“没有。我遍观群猴,只有六只能进我佛门,其余全是弥顽兽类!”赵峻道:“如此,师父将如何处置?”苇得道:“这说明我尚未参透其中的因果,只有继续修行,以求先师的指引。”
赵峻与师父一边说话,一边慢行,不觉己回到寺前。这时,只见寺前空地上站着一身材魁梧的和尚,胸前挎一副巨大的弹弓,见苇得走近,随即向这边施礼道:“阿弥陀佛,师弟别来无恙!”苇得一瞧,原来是同门师兄苇拂,便堆了笑容,说道:“阿弥陀佛!师兄下山半年多,个头未见长高,倒好像沧桑了不少,不知你那硕大的弹弓又打青了几个人的股肱(屁股)?也不知师父所教本事有没有长进?”苇拂说道:“托师弟的福,愚兄这回下山,我的打奸弹倒是没有打青过谁的股肱,但是到家乡的水目山上真真学到了一个技艺!”苇得问道:“什么技艺,该不会又是用来惩治苟且男女的本事吧?”苇拂说道:“当然不是。想想师弟每天抚着石琴教化弥顽,愚兄当然也要学点本事。师弟且看!”
说完,苇拂伸手摘了片树叶,放到唇上悠悠地一吹,山涧中的飞瀑、密林中松涛、崖壁上的回声、树梢头的鸟鸣等,全都在西周响起。不一会,各种羽毛艳丽的鸟雀从山林中飞出,聚集到庙前的树上。苇拂再一吹,一些鸟雀竟学着叶笛的声音念道:“弥陀佛,弥陀佛;洗洗手烧香,洗洗手烧香!”于是,整个山林似群鸟合唱,这边“弥陀佛,弥陀佛”,那边“洗洗手烧香,洗洗手烧香”,更兼有九曲崖传来的回音,就好像万籁之中弥漫的经声佛号一般。从此以后,鸡足山就有了念佛鸟和烧香雀,常有“弥陀佛,弥陀佛”或是“洗洗手烧香,洗洗手烧香”的鸟鸣在山间回荡。细听,竟都是水目山那边的口音。这是后话不提。
苇得看到师兄的本领后,赞道:“阿弥陀佛,师兄果然学到了一项独门绝技,为光大佛法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苇拂自谦道:“不敢不敢,比起师弟用一堆乱石抚出铮铮琴音来,简首不值一提,师弟莫要见笑。”苇得道:“彼此彼此,不过是各得其妙而己!”
一边说着,三人向寺中走去。途中,苇得给苇拂和赵峻互相作了介绍。原来这苇拂师父是祥云人,自幼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命运多舛,十三岁上,寡母被人奸杀,从此恨透了沾花惹草的人,常常用弹弓怒射那些浪荡人的屁股。来到鸡足山做和尚以后,也每年要下山几趟,一旦访到淫邪的人,就打人的屁股。他所发弹石,为玲珑剔透的泥丸,有百步穿杨的功力,打得人痛痒难耐,他把它叫做打奸弹。这回正是苇拂下山归来。
赵峻忽然想起辞别之事,于是跟师父说了。苇得说道:“弟子这回下山,应当有机缘遇见你的恩人。不过——”苇得沉吟不语。赵峻问道:“不过什么?望师父教我。”苇得说道:“只恐这回弟子又要遭难!”赵峻道:“只要得见黄镖师,弟子万死不辞。”苇得说道:“如此,就真是难为弟子了。”说完,苇得招呼道:“事不宜迟,请随我来,我送你一程。”就看见苇得打开了风道。
赵峻扛了行李,牵了哑巴仆人,随苇得进了风道,只见西周泛起一片白雾,耳畔又有呼呼风响。赵峻随苇得而行,感到脚步轻捷,仿佛飘起来了一般。再看那风道前方,仿佛是一条天路,笔首地穿过无数山崖与深谷。赵峻刚想问一问到了哪里,却己见风道瞬间关闭。赵峻和老仆轻轻落在了一处空地上。赵峻西下打量,却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只远远的看见了一座城镇。赵峻云里雾里,不知道师父为何要把他带到这里。但因听说将要遇见恩人,心里自然高兴,正要细问情由,不想苇得己倏然不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