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粘稠、滚烫、带着脏器碎块般腥甜气息的液体，猛地喷溅在我的手臂、胸口！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铁幕，瞬间塞满了狭窄的缝隙，呛得人窒息。
谢无咎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彻底软了下去，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方才那声撕裂灵魂般的痛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似乎带走了他最后一点生机。头颅无力地垂落，冰冷的脸颊紧贴着我同样冰冷的颈侧，滚烫的血沿着他的下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我的衣领，灼烧着皮肤。
“谢无咎！醒醒！” 我嘶吼着，声音在狭窄的石缝里撞出绝望的回响，徒劳地拍打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滑腻，像死去的鱼。只有鼻翼间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带着血腥味的丝丝气息，证明这具身体还未完全冰冷。
撑住！你必须撑住！沈家的血仇！东宫旧档！还有老翁那句沉甸甸的“天下必乱”……无数个声音在脑中疯狂咆哮，撕扯着我的神经。不能让他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在真相彻底湮灭之前！
巨大的恐惧和更巨大的不甘，如同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也榨出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我猛地弯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死死背起！冰冷湿透的衣袍紧贴着我同样冰冷的后背，嶙峋的骨骼硌得生疼，那浓重的血腥气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
走！必须离开这里！
前方那道狭窄的岩石缝隙，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我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几乎将牙齿咬碎，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侧着身，用肩膀和背脊死死抵住冰冷湿滑的石壁，一寸一寸地，将我们两人塞向那缝隙深处涌出的、带着水汽的凉风。
缝隙狭窄得令人窒息，嶙峋的岩石刮蹭着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谢无咎垂落的手臂随着我的动作无力地晃动，几次撞在尖锐的石角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毫无反应，仿佛一具真正的尸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他体内未知的伤势，我能感觉到背上紧贴着的胸腔里，那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我的身体终于完全挤过那道要命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的瞬间——
脚下猛地一空！
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片湿滑、长满厚厚青苔的斜坡！巨大的惯性带着我们两人，如同滚落的巨石，不受控制地向下急坠！
“呃啊——！”
我本能地想要护住背上的谢无咎，却根本控制不住翻滚的身体。天旋地转！冰冷的岩石、湿滑的苔藓、尖锐的碎石，疯狂地撞击、刮擦着身体的每一寸！剧痛从西面八方袭来，眼前金星乱冒！
“噗通！！！”
一声巨大沉闷的落水声，伴随着刺骨的冰寒，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水！冰冷的潭水！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们瞬间沉入水底。冰冷的潭水如同无数根钢针，从西面八方狠狠扎进皮肤，刺入骨髓！巨大的水压挤压着胸腔，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挤出，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咽喉！
混乱中，我猛地呛进一大口带着浓重腥味和土腥气的冰水，呛得眼前发黑。本能地手脚并用，拼命向上挣扎。混乱的水流中，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脚踝！是谢无咎！他在下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一蹬腿，甩开那只冰冷的手（或许只是无意识的痉挛），借着蹬踏的反作用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上划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灌入肺腑，激得我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腥味和血丝的冰水。眼前一片模糊的水雾，勉强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隐藏在断崖之下的深潭。西周是湿漉漉、高耸入云的峭壁，将天空切割成一小片灰暗的穹窿。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潭水反射着峭壁缝隙透下的、惨淡的微光。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散发着刺骨的寒气。我们落水的地方靠近岸边，是一片布满巨大湿滑卵石的浅滩。
谢无咎！
我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浑浊的水面下，一个墨青色的人影正缓缓下沉，墨色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如同诡异的水草！
“谢无咎！”
我嘶哑地喊了一声，肺部火辣辣地疼，顾不得喘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下沉的身影！冰冷的潭水再次淹没腰际，刺骨的寒意让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我抓住他漂浮的衣袍，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拖向岸边布满青苔的卵石滩。
将他拖离水面，平放在冰冷的石头上。他毫无声息，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紧抿，唇角凝固的暗红被冰水冲刷得淡了些，却依旧刺眼。胸口……看不到一丝起伏。
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脏，带来灭顶的绝望。
“不……不能死！你他妈给我醒过来！” 我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和疯狂，完全忘记了对他的恨意，只剩下一种被巨大谜团和沉重托付逼到绝境的恐惧。双手交叠，狠狠按压在他冰冷的胸膛上！
一下！两下！三下！力道大得几乎要按碎他的肋骨！
“噗！”
一口混着冰水和暗红血块的液体，猛地从他口中喷出！紧接着，是一阵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破风箱般的吸气声！
活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绝望！我几乎虚脱般跪倒在他身旁，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潭水，顺着额角鬓发不断滴落。
然而，这口气仅仅维持了片刻。
他并没有真正醒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正承受着极致的寒冷。那点微弱的呼吸也变得滚烫起来，每一次吸入，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手上。
高烧！
冰冷的潭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坠崖的重创、心脉的损伤、脏腑的淤血，再加上这刺骨的冰寒……死神冰冷的镰刀，己经清晰无比地悬在了他的颈上！
“冷……好冷……” 破碎的呓语再次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的颤抖。那只冰冷的手，无意识地在地上摸索着，似乎想要抓住一点温暖。
怎么办？！
我看着他在冰冷坚硬的卵石滩上痛苦地蜷缩、颤抖，青灰色的脸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滚烫的体温隔着湿透的衣料都能清晰地传递过来。没有火！没有药！没有干爽的衣物！只有这刺骨的潭水、冰冷的石头和无穷无尽的绝望！
老翁的话再次在耳边炸响：“他若死，天下必乱！”
还有他昏迷中断断续续的呓语：“玉玦……有毒……沈总镖头……快走……火……”
玉玦有毒？沈家的大火？这垂死的“真龙”，是凶手？是证人？还是……另一个被卷入滔天阴谋的棋子？
恨意与求生的欲望在脑中疯狂交战。看着他因高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无意识地蜷缩着寻求温暖的脆弱姿态……一股更加原始、更加冰冷的决绝，猛地压倒了所有杂念！
不能让他死！
至少，不能现在死在这里！
我猛地扯开自己同样湿透冰冷、紧紧贴在身上的外袍！粗布劲装下，是同样被潭水浸透、紧贴肌肤的单薄中衣。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的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
没有丝毫犹豫！
我俯下身，双臂穿过他的腋下，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滚烫如火炭、却又因寒战而不断颤抖的身体，死死地、紧紧地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胸膛，紧紧贴住他冰冷刺骨的脊背！
“呃……” 他滚烫的额头抵在我的锁骨上，灼热的呼吸带着血腥味喷在我的颈窝，激起一阵战栗。冰冷与滚烫的极致触感，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席卷了我的感官。
太冷了！他的身体像一块刚从寒潭深处捞起的玄冰！太烫了！他的额头和呼吸又如同燃烧的炭火！
我咬紧牙关，忍受着这冰火交织的酷刑，双臂如同铁箍，更紧地将他箍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脊背。湿透的单薄中衣紧贴在一起，冰寒彻骨，却又在紧密的贴合中，生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
黑暗中，在这绝境般的寒潭边，在冰冷的卵石滩上，我抱着这个气息奄奄、浑身滚烫却又冰冷刺骨的男人，如同抱着一个巨大的、随时会引爆的谜团和灾祸。他的头无力地枕在我的肩窝，每一次滚烫的呼吸都灼烧着我的皮肤，每一次痛苦的寒战都清晰地传递过来。
时间在痛苦和冰冷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颤抖似乎微弱了一些，但滚烫的体温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我紧紧搂着他，身体也因寒冷和疲惫开始微微颤抖，意识在极致的疲惫和寒冷中，渐渐变得模糊。
就在这半梦半醒、濒临崩溃的边缘——
“咳……玉……玉玦……”
一声微弱到极致、却异常清晰的呓语，带着滚烫的气息，猛地钻入我的耳中！
我浑身剧震，模糊的意识瞬间被惊醒！猛地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谢无咎依旧紧闭双眼，深陷在高烧的梦魇里，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破碎的音节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断断续续地吐出：
“别碰……那玉……有毒……是……是父皇……亲手……咳……淬的毒……见血封喉……沈……沈总镖头……他……他挡了路……东宫……必须死……大火……好大的火……烧……烧干净……呃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父皇亲手淬毒？！见血封喉？！沈总镖头挡了路？！东宫必须死？！大火烧干净？！
十年前沈家灭门的滔天血案！爹爹临死前那声“阿昭走！”的绝望嘶吼！那场焚尽一切、将二十七具尸体烧成焦炭的冲天大火！所有破碎的、血淋淋的画面，被这高烧中的呓语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冰冷彻骨的真相！
灭我沈家满门的，不是寻常仇杀，不是江湖恩怨！是深宫！是皇权！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因为沈家，或者说因为爹爹，无意中成了“东宫”的挡路石？成了必须被“烧干净”的障碍？！
那半块染血的蟠龙玉玦，竟是淬了帝王之毒的催命符？！
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恨意，如同冰与火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身体僵硬如铁石，连血液都似乎冻结了！我死死盯着怀中这张因高烧而潮红、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是皇子？是那个“必须死”的东宫太子？还是……另一个被这玉玦、被这毒、被这滔天阴谋卷入其中的可怜虫？！
“唔……母妃……别……别过来……血……好多血……”
他又陷入了更深的梦魇，呓语变得混乱而惊恐，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眼泪混合着冷汗，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滴在我冰冷的手臂上。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明显不同于潭水自然流动的、沉闷的破水声，猛地从我们不远处的漆黑潭面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