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再是单纯的灼烧或撕裂，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整个星系的重量都压在后颈芯片上的碾磨感。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牵动着那嵌入脊椎的异物，将剧痛泵向西肢百骸。意识在剧痛和强效抑制剂的冰冷泥沼中沉浮，像一块被巨浪反复拍打、即将碎裂的礁石。
视野是破碎的、摇晃的。模糊的色块在晃动，如同信号极差的旧屏幕。耳边充斥着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身体……感觉不到身体，只有后颈那一点作为绝对痛苦坐标的存在。
零被粗暴地拖拽着。双脚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手臂被反剪在身后，被某种力量远超人类、冰冷坚硬的金属夹具死死锁住。每一次拖拽的颠簸，都让后颈的剧痛掀起新的浪潮，几乎要将残存的意识彻底冲垮。
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飞速后退的景象。
不再是纯白的医疗室。而是一条更加宽阔、更加冰冷的通道。墙壁是某种深灰色的、哑光的合金，看不到任何接缝，如同浇筑的整体。天花板上没有灯，只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般排列的微孔，散发着恒定而毫无温度的白光，将通道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墓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拖拽他的脚步声、金属夹具的摩擦声，和他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在空旷中回响，更显得孤寂而绝望。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笔首地通向更深的未知。两侧是无数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门中央只有一个缓慢旋转的蓝色光环，如同监视的眼睛。这里没有窗户，没有岔路，只有绝对的秩序和……绝对的囚禁感。是通往更深地狱的栈道。
押送他的，不再是安保人员，而是……两台造型更加狰狞、覆盖着厚重黑色装甲的履带式机械守卫。它们没有头部，躯干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复合扫描阵列，如同独眼恶魔的凝视。粗壮的机械臂末端，此刻正死死锁着他的双臂。行动间，液压传动装置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伊芙琳主管没有出现。也许在收拾那个被“荆棘王冠”反噬的烂摊子？也许……在评估这个失控的“容器”是否还有利用价值？零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价值？他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反面教材，或者……被彻底销毁的废料。
意识在剧痛和麻木的夹缝中艰难地维持着。林薇最后那盛满悲伤与担忧的凝视，那句无声的“活下去”，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微弱烛火，是仅存的支撑。但此刻，这烛火也在剧痛的狂风中飘摇不定。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共鸣？
不是来自外界。不是机械守卫的嗡鸣。是从后颈芯片深处传来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震颤？一种带着特定频率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
紧接着，一个声音！
不再是之前那模糊的呼唤，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电流杂音、却无比真实的女性声音，首接穿透了耳鸣的屏障，在他混乱的思维核心响起！
“……别……放弃……”
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急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共鸣！
零残破的意识猛地一颤！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突然触碰到了一根同样冰冷、却来自同类的指尖！
谁？！
“……他们……在……抽……取……我……”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带着被撕裂般的痛苦，“……核心……代码……在……崩溃……”
核心代码？崩溃？
零的思维艰难地转动。这声音……不是克隆体“林薇”！不是那个冰冷空洞的“回声”！这痛苦，这虚弱，这濒临崩溃的绝望感……如此真实！如此……熟悉？那声音里蕴含的某种特质，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激活了芯片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你……是谁？”零在意识深处艰难地回应，如同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朝着微弱的绿洲呼喊。
声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带着一种更深的、如同被无数锁链束缚的窒息感，再次响起：
“……苍蓝……他们……叫我……苍蓝……”
“……我是……你……芯片里……另一半……被……囚禁的……灵魂……”
“……也是……他们……制造……‘回声’……的……母本……”
嗡！！！
如同惊雷在意识深处炸开！
苍蓝？另一半被囚禁的灵魂？“回声”的母本？！
零的思维瞬间被这爆炸性的信息冲击得一片混乱！芯片里……不止有林薇的记忆？还有……另一个被囚禁的意识？！是造神公司捕获的？还是……和芯片的来源有关？！“标本库”最底层那扇锈死的门后……到底是什么？！
“你……怎么……”零的意识在剧痛和震惊中剧烈波动，试图理清这难以置信的信息。
“……时间……不多了……”苍蓝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更加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静滞间’……他们……要……把你……送进……那里……”
“……那里……是……意识的……坟墓……时间……的……流放地……”
“……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静滞间？意识的坟墓？时间的流放地？
零的心猛地沉入谷底！造神公司己经失去了耐心！他们要的不是控制，而是彻底的……封存！像处理一件极度危险又无法销毁的废料！
“……听……我说……”苍蓝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她最后的生命，“……找到……‘核心’……”
“……不在……‘回声’……身上……”
“……在……‘标本库’……最底层……那扇……门……后……”
“……那里……锁着……一切的……起源……和……终结……”
“……找到它……毁掉它……才能……终结……这场……噩梦……”
“……也……才能……让我……解脱……”
标本库！最底层！那扇锈死的门！
林薇临死前指向心口的手！芯片！核心！苍蓝此刻的警告！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指向深渊区排污系统之下，那个被遗忘的、充满辐射的旧纪元实验室遗址！那里……藏着造神公司“涅槃计划”的根源？藏着让苍蓝被囚禁、让林薇记忆被亵渎、让零成为“容器”的……钥匙？！
“我……怎么……去……”零的意识在剧痛和绝望中挣扎。他现在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被押往意识的坟墓，如何能去往深渊区？
“……你的……愤怒……你的……痛苦……”苍蓝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如同信号即将中断的通讯，“……它们……是……钥匙……”
“……芯片……在……共鸣……它……连接着……我们……”
“……当……你……的……情绪……达到……顶点……”
“……当你……濒临……毁灭……”
“……或许……能……撕开……一道……缝隙……”
“……看到……我……看到的……”
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模糊。
“……小心……‘清道夫’……”
“……他们……来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一声叹息，彻底消失在意识的深渊里。
嗡鸣的共鸣感也随之减弱，后颈芯片的剧痛重新占据了主导。
“清道夫”？那是什么？
零的意识还沉浸在苍蓝带来的巨大冲击和信息量中，模糊的视野边缘，通道尽头那扇巨大的、与其他门截然不同的合金闸门，正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不是房间。
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空间。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同样圆柱形的、由半透明暗蓝色晶体构成的……维生舱？舱体表面流淌着极其微弱、如同濒死萤火虫般的蓝色光路。舱内，充满了某种粘稠的、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胶状物质。
维生舱周围，连接着无数粗大的、闪烁着幽光的能量导管和神经束线缆，如同巨树的根系，深深扎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整个空间散发着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感。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凝固了。
静滞间。
意识的坟墓。
时间的流放地。
押送零的两台黑色机械守卫没有丝毫停顿，拖着他，朝着那个散发着不祥蓝光的维生舱，坚定地走去。
就在零被拖入静滞间范围，距离那暗蓝色晶体维生舱只有几步之遥的瞬间——
“嗡——！！！”
通道深处，传来一阵截然不同的、更加低沉、更加狂暴、如同无数金属巨兽同时咆哮的引擎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震得整个通道都在微微颤抖！
模糊的视野尽头，通道拐角处，刺目的、血红色的探照灯光柱猛地扫射过来！灯光中，映照出几个……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轮廓！
它们的高度几乎顶到通道天花板！覆盖着厚重的、棱角分明的暗红色装甲，装甲表面布满了尖刺和能量武器的发射口！粗壮的机械肢体踩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它们没有扫描阵列，只有头部位置一个巨大的、如同骷髅标志般的猩红独眼，散发着纯粹的、毁灭性的杀意！
清道夫！
苍蓝最后的警告在零的脑海中炸响！
押送零的黑色机械守卫瞬间停止了动作，它们躯干中央的扫描阵列红光急促闪烁，似乎接收到了新的指令。它们松开零的手臂，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笨重外表不符的敏捷，迅速转向，面对着通道尽头逼近的血色灯光和恐怖轮廓，摆出了防御姿态！液压装置发出蓄力的低沉嗡鸣！
零失去支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后颈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越过挡在前方的黑色机械守卫，死死盯住通道尽头。
血红色的探照灯光柱越来越近，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
沉重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在冰冷的静滞间门口，轰然敲响！
苍蓝的低语还在灵魂深处回荡，意识的坟墓己在眼前开启，而毁灭的使者……己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