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来得急,噼里啪啦打在院角的铁皮棚上,像在敲乱的鼓点。石野刚从工地回来,浑身湿透,手里却紧紧护着个油纸包,进门就喊:“清砚,你看我给你带啥了?”
林清砚正趴在炕桌上抄戏文,听见声音抬头,看见石野手里的油纸包渗着油香,忍不住笑:“又是哪家铺子的糖糕?”
“比糖糕稀罕。”石野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小心翼翼打开——是块用油纸层层裹着的奶油蛋糕,上面歪歪扭扭挤着两朵奶油花,显然是小作坊做的,算不上精致,却在昏暗的屋里泛着暖黄的光。
“今天路过街角的蛋糕店,看见别人买,想起你说小时候过生日吃过一次。”石野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问了问,这玩意儿贵得很,我咬咬牙买了块小的,你尝尝。”
林清砚的指尖触到微凉的油纸,心里突然一酸。他小时候确实吃过奶油蛋糕,是父亲请戏班老板吃饭时剩下的,他偷偷藏了块,却被师兄抢去了。这事他只随口跟石野提过一次,没承想这人记到了现在。
“你也吃。”他用干净的小刀把蛋糕切成两半,推了一半给石野。
石野摆摆手:“你吃,我不爱吃甜的。”话虽如此,眼睛却首勾勾盯着蛋糕,喉结动了动——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洋玩意儿,心里其实好奇得很。
林清砚没说话,叉起一小块递到他嘴边。石野愣了愣,张嘴接住,奶油的甜混着鸡蛋的香在嘴里化开,他眼睛一亮:“还挺好吃。”
两人正笑着分蛋糕,院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林清砚抬头,看见顾承泽撑着把黑伞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穿西装的助理,手里捧着个精致的蛋糕盒,和石野那油纸包的蛋糕放在一起,像孔雀站在了山鸡旁边。
“听说你最近日子过得‘不错’。”顾承泽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粗瓷碗和墙角的钢筋,嘴角勾起抹嘲讽,“特意送点像样的东西来,别总吃这些上不了台面的。”
石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把林清砚往身后拉了拉:“我们家不缺你的东西,请回。”
“我跟清砚说话,有你插嘴的份?”顾承泽没看石野,只盯着林清砚,“下个月戏班有场堂会,是给国外回来的戏曲专家办的,他们特意点名要听你唱《游园惊梦》。这是你重回戏台的好机会,别傻了。”
林清砚把那半块油纸包的蛋糕往石野手里塞了塞,才抬头看向顾承泽,语气平静:“我早就不唱戏了,您请回吧。”
“不唱戏?”顾承泽嗤笑,指了指炕桌上的戏文,“那你天天抄这些破烂玩意儿给谁看?给这个扛钢筋的?他看得懂吗?”
“我看得懂!”石野猛地开口,声音像砸在地上的钢筋,“清砚写的是啥,我都知道!写的是我们在山里怎么取暖,在工棚怎么过日子,写的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写的是我们俩的真心!”
“真心?”顾承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真心能让他重返戏台吗?能让他被人捧着敬着吗?不过是穷酸日子里的自我安慰罢了。”他从助理手里拿过个烫金请柬,“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去不去?”
林清砚没看那请柬,只拿起石野手里的蛋糕,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奶油混着石野手心的温度,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踏实。“顾公子,”他抬起头,眼神清亮,“您觉得戏台的掌声金贵,我觉得他冒雨买回来的蛋糕更金贵;您觉得专家的认可重要,我觉得他能看懂我写的戏文更重要。”
他指了指石野,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真心或许在您眼里不值钱,但在我这儿,比您所有的蛋糕和请柬都珍贵。”
石野站在旁边,听着这些话,眼眶突然就热了。他这辈子被人瞧不起过无数次,说他粗、说他笨、说他配不上好东西,可第一次有人把他的真心捧得这么高,像捧着块稀世的宝贝。
顾承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捏着请柬的手指泛白。他大概从没见过有人把“粗人”的真心看得比戏台的荣光还重,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您请回吧,以后别再来了。”林清砚下了逐客令,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温和,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顾承泽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桌上那块廉价的奶油蛋糕,突然觉得那歪歪扭扭的奶油花,比自己带来的精致蛋糕刺眼得多。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助理走了,汽车引擎声在雨幕里渐渐远去,像场仓促落幕的戏。
雨还在下,石野却觉得浑身暖烘烘的。他抬手想摸摸林清砚的头,又想起自己手脏,赶紧在裤子上蹭了蹭。
“刚才说的是真的?”他声音发颤,像怕听错了。
“当然是真的。”林清砚笑着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比戏文还真。”
石野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首到林清砚把剩下的蛋糕塞进他嘴里,才含糊地说:“那……那我明天再去买块大的。”
“不用啦。”林清砚拉着他往炕边坐,“有这块就够了。”她拿起笔,在抄了一半的戏文旁添了句:“真心无价,粗食亦甘。”
雨声渐小,屋檐的水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像在为这句戏文伴奏。石野看着林清砚低头写字的侧脸,看着他眼里映出的烛光,突然觉得,那些被顾承泽瞧不起的真心,那些被旁人轻视的日子,其实比任何戏台的繁华都实在。
他或许永远成不了顾承泽那样的“体面人”,给不了林清砚珠光宝气的生活,但他能给的真心,能捧出的热乎劲儿,是旁人学不来、也给不了的。
就像这块廉价的奶油蛋糕,甜得有点腻,却裹着他能给的全部心意,被珍惜,被懂得,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