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钢筋堆旁,石野蹲在地上,手指捏着根锈迹斑斑的铁丝。阳光穿过塔吊的缝隙照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和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重叠在一起,像幅乱糟糟的画。
“野哥,捏啥呢?不干活了?”磊子扛着钢管路过,吆喝声震得铁丝嗡嗡响。
石野头也没抬,指尖猛地用力,铁丝“咔哒”弯出个锐角:“滚蛋,老子歇会儿。”
磊子嘿嘿笑,凑近了才看清,他手里捏的像是只蚂蚱,腿歪歪扭扭,触角还没捏完,活脱脱个残次品。“就这?你还不如上次给我捏的那只螳螂呢。”磊子蹲下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给谁捏的?小帅哥啊?”
石野的耳尖倏地红了,手里的铁丝差点戳到掌心:“废话真多。”他把没捏完的蚂蚱往兜里一塞,起身就要去搬砖,却被磊子一把拉住。
“哎哎,急啥。”磊子挤眉弄眼的,“那小帅哥上午来过了,在工棚门口站了半天,见你不在又走了,还留了个东西。”
石野的心猛地一跳:“啥东西?”
“就一个小布包,放你枕头底下了。”磊子冲他挤挤眼,“我可没偷看啊,不过闻着挺香,像点心。”
石野没理他那句调侃,抓起铁锹就往工棚跑,军胶鞋踩在碎石子上,硌得脚底板生疼也顾不上。他跑过搅拌站时,被项目部的老陈喊住骂了句“瞎跑啥”,也只含糊应了声,脚步没停。
工棚里空荡荡的,只有风从门缝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石野冲到床边,果然在枕头底下摸到个软软的布包,蓝底白花的棉布,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女人做的活计——林清砚那双手,怕是捏不住这么粗的针。
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梅花状的糕点,黄油纸包着,还带着点余温,大概是早上刚做的。甜香混着淡淡的松烟香漫出来,石野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饿极了。
他拿起块糕点,刚要往嘴里塞,却瞥见枕头缝里露出截铁丝——是昨天没捏完的蚂蚱。阳光从棚顶的破洞照下来,正好落在铁丝上,亮得晃眼。
石野又蹲回刚才的钢筋堆旁,手里捏着那根铁丝。这次他捏得格外认真,指尖一遍遍着铁丝的弧度,把歪掉的腿重新掰首,把短的触角接长。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铁丝上,晕开一小片锈迹,他也没顾上擦。
傍晚收工时,铁丝蚂蚱终于捏成了。算不上多精致,却比早上那只像样多了,腿分得很开,像随时要蹦起来,触角翘得高高的,透着股犟劲。石野把它揣在兜里,指尖时不时摸一下,冰凉的铁丝被体温焐得渐渐有了温度。
他没回工棚,绕路去了林清砚住的旅馆。晚霞把天染成橘红色,路边的野花沾着露水,亮得像撒了把碎金。石野站在旅馆门口,看见林清砚正坐在二楼的窗边,手里捧着本书,侧脸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柔和。
石野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上去。他摸出兜里的铁丝蚂蚱,又摸了摸另一个兜里没吃完的糕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送只破铁丝玩意儿,人家说不定还嫌硌得慌。
他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点戏腔的婉转:“石野?”
石野猛地回头,林清砚正站在旅馆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本书,夕阳的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你咋在这?”他问,声音有点发紧,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
“我看见你了。”林清砚笑了,眼尾弯出好看的弧,“来找我?”
石野的脸又红了,从兜里摸出铁丝蚂蚱,往他面前一递,动作快得像扔砖头:“喏,磊子说你喜欢这玩意儿。”
林清砚接过蚂蚱,指尖触到铁丝上的温度,还有石野没擦干净的指纹。他低头看着那只蚂蚱,腿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像极了眼前这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
“很可爱。”林清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谢谢你。”
“谢啥,瞎捏的。”石野挠挠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书上,“看啥呢?”
“《牡丹亭》。”林清砚把书往他面前亮了亮,“想再练练那段‘游园’。”
“哦。”石野应了声,不知道该说啥。他没读过几本书,更不懂这些戏文里的弯弯绕绕。
两人站在夕阳里,谁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风从路边吹过,带着青草和糕点的甜香,还有石野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
“明天……”林清砚突然开口,又顿住,好像在斟酌词句。
“明天我还在钢筋堆那儿。”石野抢先说,声音比平时高了点,“你要是……没事,就过来。”
林清砚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好。”
石野看着他手里的铁丝蚂蚱,突然觉得,这粗笨的玩意儿,好像也没那么拿不出手了。至少,它能让那个人笑,能让他站在夕阳里,眼里只有自己。
回去的路上,石野摸出兜里剩下的糕点,慢慢嚼着。甜味在舌尖漫开时,他想起林清砚接过蚂蚱时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咧开,像个偷到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