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4年1月
第三苏维埃联盟 - 西伯利亚腹地 -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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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的严冬,以其亘古不变的残酷,拥抱了这片被坍缩辐射深度蹂躏的土地。
零下五十度的寒风,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冰刀,切割着一切敢于暴露的生命,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厚重低垂的云层阻隔着微弱的阳光,只在正午时分投下短暂而惨淡的微明。
大地并非纯净的雪白,而是覆盖着一层令人心悸的、闪烁着病态幽紫色微光的冰霜,这是“坍缩霜”。空气中弥漫着电离的臭氧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空间本身不稳定的“嗡鸣”,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这里,是“息壤”计划在中国本土之外,最大、最艰难、也最具象征意义的战场——净化第三苏联广袤的冻土。
彼得罗夫大将的承诺,正在这片冰封地狱中,由无数双手艰难地践行。
在一条尚未完全冻结、流淌着紫黑色污水的叶尼塞河支流旁,依托着几座废弃的苏联时代重型机械厂残骸,“曙光前进基地”如同钢铁与希望的孤岛,矗立在无垠的紫色冻原上。
一座巨大的“息壤-2M”模块化地脉稳定塔正在紧张施工,中国工程师和第三苏联工程兵在刺骨的寒风与致命的辐射尘中协同作业,巨大的吊臂将带有复杂能量回路的合金构件吊装到位。塔身散发着柔和的浅绿色光晕,努力对抗着周围浓郁的紫色辐射场,在其周围形成一个半径数百米的相对“安全区”。
基地外围,是由“青囊”方舱改造的强化净化单元、抗寒营房和简易机库组成的环形防御带。
高耸的“哨兵”极地机甲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关键节点,搭载的“雪崩”火箭炮系统随时准备轰击远处游荡的异构体群或爆发的次级坍缩点,它们的机械足上安装了特制的热能融冰防滑钉。
由“猛士-Ⅵ”极地全地形车和加装履带、雪橇的“青囊”运输车组成的车队,如同钢铁爬虫,在基地与后方遥远的物资中转站之间,沿着用融冰剂和推土机勉强开辟出的“生命线”艰难往返。
每一次运输,都是一场与严寒、辐射、机械故障和潜在空间畸变的生死搏斗。
基地指挥所内,巨大的全息地图上,代表“曙光”基地的绿点被一片象征“高污染区”的深紫色海洋所包围。地图边缘,几条代表计划净化走廊的绿色虚线,如同微弱的血管,倔强地伸向远方的城市废墟和工业节点——新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托木斯克……
“报告!B-7施工区遭遇强空间畸变!一台吊装机械臂被无形力量扭曲报废!两名中国工程师轻伤!工程进度延误至少12小时!”
“报告!‘生命线’三号路段发生大面积冰层塌陷,疑似下方存在辐射溶洞!一支运输车队陷入困境,请求紧急救援和工程支援!”
“报告!东北方向探测到大规模异构体群活动迹象!数量……超过两百!正朝基地移动!预计接触时间,90分钟!”
坏消息如同冰锥,接连不断地刺向基地指挥官——安德烈·格里戈里耶维奇·伊万诺夫少将,格里高利·瓦西里耶夫总统同志留守本土的得力干将。
他面色铁青,布满冻疮的手紧紧握着冰冷的合金指挥台边缘,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带着辐射荧光的紫色雪尘。
“命令!” 伊万诺夫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压过指挥所内的嘈杂,“工程组,立刻启动备用方案,优先保障稳定塔核心模块安装!不惜代价,抢回时间!”
“救援队,立刻出发!带上‘息壤’便携稳定器和重型破冰装备!活要见人,死……也要把他们,还有设备和物资带回来!”
“所有作战单位,进入一级战备!‘哨兵’机甲群前出至预设阻击阵地!呼叫‘岐伯号’空中支援!告诉同志们,我们背后就是稳定塔,是西伯利亚的未来!一步不退!”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曙光”基地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在极寒与辐射的双重压迫下,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与韧性。
在远离基地的一处计划净化区,代号“冻土之犁”的作业点,景象更为原始和艰苦。
没有大型机械的轰鸣,只有小型热融钻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以及铁镐、钢钎与冻得比钢铁还硬的“坍缩冻土”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一群由中国技术专家和第三苏联“冻土建设兵团”组成的联合小队,正在与这片被深度污染的土地进行着最首接的方式,一寸一寸的搏斗。
他们的目标,是在这片污染核心区,打下深达数百米的“息壤”净化井,将中和能量场首接注入地脉。
“冻土建设兵团”——由西伯利亚本地人、退伍老兵和志愿者组成。他们穿着最厚重的、带有铅衬和基础“息壤”抗辐射镀层的防寒服,脸上覆盖着防毒面具和防冻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在严寒和辐射下依然坚毅的眼睛。他们是开路的先锋,负责在钻机工作前清理积雪浮冰,在钻机后迅速架设井壁加固支架,并处理钻出的高放射性泥浆废料——这些废料被装入特制的铅罐,由小型履带车运往集中处理点。工作强度极大,危险系数极高。
中国工程师王磊紧盯着钻机的控制面板和旁边的辐射监测仪,汗水刚渗出额头就在面罩内壁结成了冰晶。他是这台宝贵设备的负责人,旁边,第三苏联的资深工程师伊万·彼得罗维奇,一位胡子上挂满冰凌的老兵,正用粗哑的嗓音指挥着兵团士兵们进行井口加固。
突然,钻机发出尖锐的警报!控制面板上代表钻头温度和地层阻力的读数疯狂飙升!
“王工!钻头卡住了!下面……下面可能是高密度污染结晶层!” 一名操作员大喊。
“该死!强行提升会烧毁引擎!降低功率!准备紧急脱离!” 王磊当机立断。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钻机附近的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紫黑色的光芒从中透出!一个不稳定的次级坍缩点正在形成!强大的吸力拉扯着附近的设备和人员!
“小心!” 伊万·彼得罗维奇反应极快,猛地将一名靠近裂缝的年轻兵团士兵推开!他自己却脚下一滑,半个身子被裂缝边缘不稳定的重力场吸住,向那吞噬一切的紫黑色深渊滑去!
“伊万大叔!” 王磊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死死抓住了老工程师的手臂!强大的吸力几乎将两人一起拖下去!周围的兵团士兵们怒吼着冲上来,用绳索、钢钎,甚至用身体组链,死死拽住王磊和伊万!
“坚持住!启动便携稳定器!最大功率!” 王磊对身后的技术员嘶吼。
一台“息壤”便携式生物场/空间稳定器被迅速推到裂缝边缘,淡绿色的稳定光幕瞬间张开,与裂缝中涌出的紫黑色坍缩能量激烈对抗,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吸力骤然减弱!
众人合力,终于将王磊和伊万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两人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剧烈地喘息着,防毒面具上凝结的冰霜遮挡不住他们眼中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战友的感激。
伊万·彼得罗维奇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身边累得脱力、防护服被刮破露出里面军装的王磊,又看了看裂缝边缘那台还在顽强工作的绿色稳定器,布满皱纹和老茧的大手重重拍了拍王磊的肩膀,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好小子……够种!中国人……是真正的兄弟!这片冻土……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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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曙光”基地相对安全的一角,一座简陋却庄重的纪念碑前,静静摆放着几瓶打开的、最烈的西伯利亚伏特加,还有几束在温室里艰难培育出来的、带着微弱“息壤”绿光的白色小花。
伊万诺夫少将、王磊工程师、几位“冻土建设兵团”的代表,以及刚刚从一场恶战中撤下来、身上硝烟未散的“瓦尔哈拉”士兵,默默地站在刺骨的寒风中。
纪念碑上,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有一行用俄文和中文共同铭刻的碑文:
“致所有为净化这片土地而献出生命的勇士——愿‘息壤’之光,终将驱散‘永霜’之暗。”
碑下,埋葬着自净化行动开始以来,牺牲在这片冻土上的英灵——有在空间畸变中粉身碎骨的工程师;有在冰层塌陷中为保护设备而被活埋的苏联工程兵;有在阻击异构体狂潮时拉响光荣弹与敌同归于尽的“瓦尔哈拉”战士;也有因辐射伤害过重,在医疗方舱中安静离去的年轻护士……
伊万诺夫少将缓缓上前,拿起一瓶伏特加,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倾倒在冰冷的碑基上。酒液瞬间在极寒中凝结成冰,如同晶莹的泪珠。
“同志们……兄弟们……”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被寒风吹散,“伏特加,管够……暖和暖和……再等等……再等等就好……‘息壤’,己经扎下根了……你们看着的这片土地……一定会……干净起来……” 话语哽咽,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王磊和中国的工程师们,也默默地将带来的小花放在碑前。那微弱的绿色荧光,在漫天的紫色雪尘和肃杀的严寒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倔强,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希望火种。
没有冗长的悼词,只有寒风掠过钢铁的呜咽,和每个人心中无声的誓言,祭奠之后,是更坚定的前行。
伏特加的烈,与“息壤”的绿,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交融成一股不屈的力量。
远在“昆仑”基地的格里高利·瓦西里耶夫总统,通过加密的卫星链路,观看着“曙光”前线传回的实时画面——巨大的稳定塔在风雪中艰难矗立、热融钻机在冻土上开凿深井、士兵们在紫色雪尘中与异构体血战、工程师与兵团士兵在生死边缘互相扶持、纪念碑前无声的祭奠……
他的身体,在中国顶尖医疗和“息壤”技术的持续治疗下,晶化痕迹己大为消退,但依旧留有无法磨灭的印记,如同这场灾难刻在他个人和整个文明身上的伤痕。
看着屏幕上那些在绝境中奋战的、模糊而坚毅的身影——无论是中国的白衣,还是苏联的灰绿——瓦西里耶夫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有对牺牲的锥心之痛,有对故土深切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目睹了超越国界的牺牲与协作后,从心底燃起的、沉甸甸的希望。
他缓缓抬起恢复了些许力量的右手,隔着屏幕,轻轻抚过那片被深紫色覆盖、却又被无数绿色光点顽强点缀的广袤冻土。
“坚持住,我们的西伯利亚……坚持住,我的同志们……” 他用俄语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净化的火种……己经点燃了……用血肉,用钢铁,用伏特加的烈……犁开这‘永霜’……”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屏幕,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冻土深处正在艰难萌发的、名为“净世”的嫩芽。
“这火种……绝不会熄灭……它将焚尽污染……照亮……新生的黎明。”
屏幕的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也映照着那双冰蓝色眼眸中,那比西伯利亚寒冰更坚硬,也比“息壤”绿光更温暖的——信念。
这片冻土的净化之路,漫长如永夜,但每一步染血的足迹,都在为人类夺回未来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