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裴景珩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满堂的尖叫与混乱。他挺拔的身躯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出凛冽的威压,混乱的场面为之一窒。“所有人原地不动!擅动者,以同谋论处!” 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试图逃离的宾客顿时僵在原地,面如土色。
裴景珩迅速安排亲信侍卫封锁所有出入口,将受惊的老夫人等人护送至内堂。大厅中央,周显宗的尸体横陈,死状狰狞,浓重的血腥与秽物气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裴大人!此子胆大包天,竟敢在老夫人寿宴上行此恶毒之事!人证确凿,还不速速将其拿下,严加审讯!” 右相严嵩排众而出,脸色阴沉如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矛头首指被侍卫按住肩膀、抖如筛糠的裴子恒。
杜仲紧随其后,花白的胡须气得微微颤抖,指着地上的尸体,痛心疾首:“裴大人!此乃老夫人六十寿诞,何等庄重喜庆!如今竟被此等血腥污秽玷污!此子所为,天理难容!当立即收押,交由三司会审,以正视听!岂容尸骸在此曝露,惊扰亡灵,亵渎寿堂?快快命人收敛才是正理!” 他刻意强调着“寿宴”、“喜庆”、“亵渎”,字字句句都在阻止对尸体的进一步查验。
裴子恒被侍卫按着,涕泪横流,绝望地嘶喊:“表哥!我没有!真的不是我!我碰翻的是自己的酒杯!我根本没碰过周大人的酒壶啊!冤枉!冤枉啊!”
“住口!” 严嵩厉声呵斥,“人赃并获,还敢狡辩!杜院使所言极是,此等凶徒,速速押走!休得在此狡言惑众,徒增晦气!”
裴景珩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地在混乱的现场扫视——翻倒的酒杯在裴子恒桌上,致命的毒酒来自周显宗的酒壶,而两人座位相隔数尺。杜若薇的指证看似有理,但其中关键的环节……时间!温酒仆添酒的动作,裴子恒离席的时间,周显宗饮酒的时间……这些碎片需要拼凑。
就在这剑拔弩张、裴子恒眼看就要被强行拖走之际,一个清冽而沉静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大人,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芷排开身前惊惶的女眷,一步步走到大厅中央。她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如同寒星。她无视了杜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和严嵩凌厉的审视目光,径首走到裴景珩面前,微微屈膝行礼。
“民女斗胆,请大人允准,当场验看周大人遗体。”
“胡闹!” 杜仲勃然变色,厉声打断,声音因愤怒而尖锐,“苏芷!你一介女子,竟敢妄言在寿宴喜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亵渎朝廷命官遗体?此乃大不敬!更是有违伦常礼法,悖逆至极!裴大人,此等妖言惑众、不知廉耻之举,断不可容!”
“杜院使此言差矣。”苏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周大人死状蹊跷,显系中毒身亡。毒杀朝廷命官,乃惊天大案!查明真相,缉拿真凶,告慰亡灵,方为对逝者最大的敬重!若因顾忌虚礼,任由真凶逍遥法外,甚至嫁祸无辜,致使冤案铸成,那才是对亡者真正的亵渎,对老夫人寿辰最大的玷污!”她目光坦然地迎向杜仲几乎要喷火的视线,“人命关天,礼法当为真相让路!”
“你……你强词夺理!”杜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芷的手指都在哆嗦,“妖女!妖言惑众!裴大人,你难道就任由她……”
“够了!”裴景珩一声断喝,打断了杜仲的咆哮。他深深看了苏芷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审视,但最终化为一种决断。“苏姑娘,你有把握?”
“有。”苏芷的回答斩钉截铁。
裴景珩深吸一口气,环视西周惊疑不定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铁青的严嵩和杜仲身上,声音沉稳而有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本官准了!一切后果,由本官承担!苏姑娘,请!”
“裴景珩!你……”严嵩怒极,却被裴景珩冰冷的眼神逼得将话咽了回去。杜仲更是气得拂袖,脸色由青转黑。
苏芷不再多言,立刻蹲下身。她无视了尸体可怖的死状和刺鼻的气味,从随身携带的素布包中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鱼鳔手套戴上,又拿出一个精巧的银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枚细长的银针和一把小巧的银柄镊子。她没有理会周围或惊骇或鄙夷的目光,全神贯注地投入验看。
她首先用银针极其小心地探入周显宗微张的口中,轻轻刮取牙龈内侧和咽喉深处的残留物,仔细在银针上观察。接着,她示意旁边的侍卫帮忙,极其谨慎地将尸体头部侧过,用镊子小心地拨开死者紧咬的牙关,仔细观察口腔内部。
“死者牙龈、舌根、咽喉深处,有大量点状及片状出血,色泽暗红发黑。”苏芷的声音冷静地在大厅中响起,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此乃急性剧毒刺激黏膜血管,导致内出血之典型征象。”
随后,她将目光投向死者痉挛蜷曲的手指指甲,用镊子尖端轻轻刮取甲缝中残留的细微污垢,置于一块干净的白绢上仔细分辨。接着,她极其小心地按压死者腹部,判断胃囊的位置和充盈程度。
“死者胃部饱胀,食物尚未及消化。”她抬起头,看向裴景珩,“毒物入体时间极短,当在饮下毒酒片刻后即发作身亡。死亡时间,就在他饮下最后一杯酒后的十息之内!”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十息之内?这意味着什么?
苏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站在角落、极力想降低存在感的那个中年温酒仆役!她站起身,指向周显宗桌上那壶尚未喝完的酒:“毒源,就在此壶之中!” 她又指向裴子恒桌上翻倒的空杯和酒壶:“裴公子桌上酒壶与酒杯,经查验,并无毒物残留。他所饮之酒,与众人无异。”
裴子恒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时间!”苏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锐利,“周大人饮下毒酒身亡,是在那温酒仆役为他添酒之后片刻!而裴公子碰翻自己的酒杯,是在更早之前!他离席整理衣物归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接触周大人的酒壶!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毒下入壶中!”
她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那温酒仆役:“只有你!在你‘添酒’的瞬间,有且只有你,有机会接触到周大人的酒壶!并且,你碰触的是壶嘴部位!”
那仆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慌乱地西处乱瞟。
“你……你血口喷人!证据呢!” 杜仲不甘心地嘶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苏芷没有看他,而是蹲下身,再次拿起镊子,探向周显宗痉挛蜷曲的右手食指指甲缝深处。她极其小心地夹出一丝极其微小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辨认的——暗金色碎屑!
她将这微小的碎屑展示在众人面前,又拿起周显宗桌上那锡制温酒壶,指向壶嘴内侧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刮蹭凹痕,凹痕边缘,残留着同样暗金色的、薄如蝉翼的漆皮!
“死者指甲缝中残留的暗金色漆屑,与这温酒壶嘴内侧刮痕处脱落的金漆,质地、颜色完全吻合!” 苏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宣判,“这证明,在毒发痛苦挣扎之际,周大人曾用手抓挠过自己的喉咙,指甲无意中刮碰到了刚刚被下过毒的壶嘴内侧!留下了这致命的证据!而你——”
她猛地转身,指向那温酒仆役:“你手指内侧,靠近指根处,必然还残留着按压壶底机关时沾染的、壶内夹层缝隙中特有的油脂和药粉混合气味!大人,一验便知!”
裴景珩眼中寒光爆射,厉喝一声:“拿下!”
侍卫如狼似虎般扑上。那仆役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瘫倒在地,被侍卫死死按住。当侍卫强行掰开他紧握的右手时,果然在其食指和拇指指根内侧的皮肤褶皱里,发现了细微的、带着奇异气味的淡黄色油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仆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嘶声哭喊,“是……是周大人的政敌、都察院的陈御史!他给了小人一百两金子!让小人……让小人用这特制的壶,在给周大人温酒时下毒!嫁祸……嫁祸给那个离席的小少爷……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啊!”
真相大白!裴子恒冤屈得雪,激动得几乎虚脱。满堂宾客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然而,苏芷的当众验尸,那冷静到近乎冷酷地翻弄尸骸、指出污秽细节的行为,在许多人眼中,依旧是惊世骇俗、难以接受的。尤其是那些贵妇小姐,不少人以帕掩面,几欲作呕,看向苏芷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和深深的厌恶。
杜仲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黑转紫,指着苏芷的手指如同风中枯枝:“妖女!妖术!以如此污秽邪术惑乱人心,亵渎官体,搅扰寿堂!裴大人!此女留不得!留不得啊!” 他声嘶力竭,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憎恨。
而在混乱的人群中,杜若薇的脸色早己不是煞白,而是一种被羞辱和嫉妒扭曲的铁青。她精心准备的寿宴风头,她志在必得的裴景珩的关注,全都被这个当众验尸、出尽风头的卑贱女子毁了!看着裴景珩投向苏芷那毫不掩饰的震撼与欣赏的目光,一股淬毒的嫉恨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她的心。她死死盯着苏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苏芷……必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