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
凌霜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切割着静室死寂的空气。那两个字，带着一种源自骨髓的寒意，狠狠扎入我摇摇欲坠的意识。
噬渊的真正本体…在魔渊？
而它…那占据清阙残躯、裹挟着他最后残魂的魔念，此刻正循着污染玉牌碎片的“呼唤”，仓皇逃向那片传说中埋葬了无数神魔、孕育了无尽邪恶的绝地？！
“它在…呼唤本体？”我挣扎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心口被蚀骨封魂膏强行堵塞的空洞传来阵阵麻木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的撕裂感。
“不是呼唤本体。”凌霜猛地攥紧了掌中那块被暗红血丝缠绕的玉牌碎片，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覆盖其上的薄冰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死死压制着碎片内部那如同活物般挣扎的污秽魔念，“是…在指引方向！这块碎片，被魔念深度污染同化，己经成了指向魔渊本源的…路标！”
她猛地抬头，那双冷冽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的寒潭，死死盯着墙壁上那个边缘流淌粘稠暗红的破洞。洞外，是九霄山死寂的夜，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的风声如同亡魂的哭泣。
“它逃了，但逃不远！魔念本源受你重创，又带着仙尊那具被玄冰之力、雷罚、魔气三重肆虐的残躯，如同拖着千钧镣铐！它必须尽快回到魔渊本体，汲取本源魔气修复自身，彻底磨灭仙尊最后那点残魂…否则，拖得越久，仙尊残魂的反抗和那具残躯的崩溃，就越可能让它功亏一篑！”凌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分析。
“所以…”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所以，它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逃向魔渊！”凌霜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我身上，那目光中翻涌着决绝、疯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而我们…必须追上它！”
追上它？
去魔渊？
以我现在这油尽灯枯、神魂随时可能被心口空洞吸干的残躯？以凌霜这断臂重伤、被魔气侵蚀的状态？
这无异于自杀！不，是比自杀更愚蠢的送死！
“我们…不行…”喉咙里满是血腥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送死…”
“送死？”凌霜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她猛地将那块被冰封的玉牌碎片举到我眼前！碎片上，那些被强行冻结的暗红血丝，在昏黄的油灯下，如同被封印的毒蛇，依旧在疯狂地扭曲、冲撞着冰层！
“看着它！”凌霜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这碎片上的魔念残留，不仅仅是指向魔渊的路标！它更是一个…定位的诅咒！只要它存在一天，只要魔念本体恢复一丝力量，它就能循着这诅咒的轨迹，如同跗骨之蛆，跨越万里虚空…找到我们！”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我因恐惧而收缩的瞳孔：“找到你！找到你这具承载过噬渊核心、又重创过它本源的‘容器’！找到我这块被污染玉牌的主人！它会用最残酷的方式，将我们彻底吞噬、碾碎！以报今日之仇！那时，仙尊的残魂…将永堕魔渊，万劫不复！”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没有退路。
留下，是等待被魔念循迹追杀、吞噬殆尽的慢性死亡。
追上去，是闯入魔渊绝地、九死一生的搏命挣扎。
但…至少还有一丝渺茫的机会…救回清阙最后的那点残魂？哪怕…只是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魔道？
巨大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如同冰火在灵魂深处激烈交锋。
“魔渊…怎么去…”声音干涩，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有路。”凌霜的回答极其简短，她收回玉牌碎片，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特制的寒玉盒封存起来，收入怀中。随即，她挣扎着站起身，拖着那条受伤的腿，踉跄地走向静室角落一个被碎石半掩的粗糙木架。
木架早己破损不堪，上面零星散落着几个碎裂的药瓶和一些焦黑的杂物。凌霜不顾脏污，独臂在碎石和杂物中飞快地翻找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
“找什么？”我艰难地问。
“药。”她头也不回，声音紧绷，“能让你暂时站起来，能让我们活着走出九霄山的药！”
很快，她从一个碎裂的陶罐底下，挖出几个沾满灰土、密封完好的小玉瓶。拔开塞子，刺鼻辛辣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九死还魂丹…燃血化元散…还有…”她辨认着，眼神凝重，最终挑出两个玉瓶，将其余的狠狠摔碎在地！“就这些了！没时间精炼，没时间考虑后果！”
她踉跄着走回我身边，蹲下身，将其中一瓶倒出三粒赤红如血、散发着灼热狂暴气息的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嘴里！
“吞下去！不想神魂被吸干，就靠它烧命顶住！”
丹药入口即化，如同吞下滚烫的岩浆！一股狂暴到难以想象的热流瞬间在干涸的经脉中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穿刺！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但与之相对的，是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竟被强行驱散了一丝！麻木的心口空洞处，那蚀骨封魂膏的冰冷麻木似乎也被这狂暴的热流冲淡，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感”在体内奔腾！
“呃啊——！”压抑的痛吼从牙缝中挤出。
“忍着！”凌霜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吞下几粒丹药，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涌上一抹病态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起，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伸出独臂，粗暴地将我架起，“走！药力撑不了多久！必须在巡逻弟子换防前离开药堂范围！”
身体如同破败的木偶，被凌霜半拖半拽地拉了起来。双腿依旧虚软无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剧痛混合着丹药带来的狂暴热流，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心口那被药膏堵塞的空洞，在剧烈的动作下传来阵阵令人窒息的钝痛和虚无抽吸感，仿佛灵魂都要被拉扯出去。
凌霜架着我，拖着伤腿，一步一挪地走向那扇被撞开的寒铁门。门外走廊的景象比静室内更加惨烈——墙壁坍塌了大半，断裂的灵力管道在外，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地面上散落着被冻结的污血和扭曲的残肢断臂，显然是被之前魔念逃离时的冲击波所殃及。
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低头！闭气！”凌霜低喝一声，猛地将我按低，拖着我从一个断裂的灵力管道下方钻过！狂暴的电流擦着头皮掠过，带来一阵酥麻和毛发焦糊的气味。
一路跌跌撞撞，避开几处危险的废墟和残留的微弱禁制光芒。丹药带来的灼热力量在快速消退，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虚弱和剧痛反噬。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剧烈摇摆。
终于，穿过一片被冰封的药圃废墟，药堂那高耸却布满裂痕的后墙出现在眼前。墙外，就是九霄山后山死寂的寒松林。
风雪更大了。
就在凌霜准备寻找薄弱处破墙而出时——
我的脚，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半埋在积雪和焦黑药渣中的小物件。
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凌霜用力将我拽住，不耐烦地低喝：“别停！”
但鬼使神差地，我挣脱了她的搀扶，踉跄着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扒开积雪和污物。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光滑的物体。
是一块玉简。
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温润冰蓝色泽的玉简。玉简边缘并不规整，似乎是从更大的玉简上断裂下来的。它静静地躺在焦黑的药渣中，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寒气，与周围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玉简…这气息…
心脏猛地一缩！
是清阙的气息！是清阙宫那种特有的、孤绝冰冷的冰雪气息！虽然微弱，却无比熟悉！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之前爆炸时从清阙身上掉落的？还是…他昏迷前刻意留下的？
“快走！没时间了！”凌霜焦急地催促，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风雪弥漫的黑暗。
我没有理会她。颤抖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块冰凉的断简。玉简入手微凉，那纯净的寒气似乎能稍稍抚慰心口的灼痛和虚无感。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灵力，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小心翼翼地探入断简之中。
嗡！
断简内似乎封存着极其微弱的一缕神念！
那缕神念如同风中残烛，在接触到我的灵力瞬间，猛地“亮”了起来！一段极其简短、破碎、却带着清阙独有清冷韵律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涌入我的意识——
没有言语。
只有…几幅极其模糊、如同被水浸染过的画面碎片！
第一幅：一片无边无际、粘稠翻滚的黑暗之海。海中，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沉浮哀嚎。而在那黑暗之海的最深处，隐约可见一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暗红色断剑的轮廓！剑身之上，无数古老、邪异的暗金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那就是…噬渊的本体？！
第二幅：黑暗之海上空，悬浮着一座由无数巨大骸骨垒砌而成的、狰狞扭曲的祭坛。祭坛中心，一团粘稠蠕动的暗红魔光，正贪婪地吞噬着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污秽能量流。而在那魔光核心…似乎…禁锢着一个极其微弱的、散发着清冷冰蓝光芒的光点？！
第三幅：画面陡然切换！是九霄山！但并非眼前的残破景象！而是…一片笼罩在浓郁死气和污秽魔气中的废墟！曾经祥和的殿宇坍塌，灵峰枯萎，无数扭曲的魔影在废墟间游荡、嘶嚎！而在那废墟的最高处，一个模糊的身影端坐在白骨王座之上，手中握着一柄流淌着暗红光芒的断剑…那身影的轮廓…依稀带着清阙的影子！？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断简内那缕微弱的神念，如同耗尽了最后的灯油，彻底熄灭、消散。
玉简在我手中变得冰冷而沉寂，再无一丝灵性。
“呃…”巨大的信息冲击和神念消散带来的反噬，让我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废物！”凌霜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拽住，防止我发出更大的声响。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我手中那块黯淡的断简，又扫过我惨白如纸、嘴角溢血的脸，“什么东西？”
“师尊…留下的…”我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断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灵魂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那画面…魔渊深处的噬渊本体…骸骨祭坛上被禁锢的冰蓝光点…还有…九霄山化为魔土、清阙身影端坐白骨王座的恐怖景象！
那冰蓝光点…是他最后那点残魂吗？
那骸骨祭坛…是魔念修复自身的所在？
而那白骨王座上的身影…难道就是魔念彻底吞噬清阙、占据他躯壳与力量后…的最终形态？！
“他说了什么？！”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魔渊…噬渊本体…在吞噬…修复…”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巨大的恐惧和那白骨王座的幻象如同冰冷的枷锁，扼住了喉咙，“还有…九霄山…会…”
话未说完——
“什么人？！”
一声充满警惕和疲惫的厉喝，猛地从左侧风雪弥漫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是数道破空之声！几道黯淡的剑光如同警惕的毒蛇，瞬间刺破风雪，锁定了我与凌霜藏身的角落！
是巡逻的弟子！他们被刚才的动静引来了！
凌霜脸色骤变！眼中瞬间爆发出狠厉的决绝！
“没时间了！走！”
她不再犹豫，独臂猛地将我拦腰夹起！同时，另一只手抓起一把地上的积雪，混合着口中喷出的一口精血，在虚空中急速划出一个极其复杂、散发着浓郁空间波动的血色符文！
“血遁·千里冰封！”
一声低沉的厉喝！
血色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强大的空间撕扯力混合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我们两人包裹！
“拦住她们！”黑暗中传来巡逻弟子惊怒的吼声！剑光暴涨，朝着血色光芒狠狠斩落！
但迟了！
嗡！
空间剧烈扭曲！
眼前的一切——风雪、废墟、斩来的剑光、惊怒的呼喊——都在瞬间被拉长、模糊、如同破碎的镜面！
下一刻！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狠狠拍打在脸上！
身体重重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痛让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眼前，不再是药堂后院的断壁残垣。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被厚重冰雪覆盖的…黑色松林！
高大的寒松如同披着丧服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肆虐的风雪中，枝干扭曲如鬼爪。寒风在林中呼啸穿梭，发出凄厉的呜咽，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如同亡魂般游荡的雪龙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松脂、腐朽枯叶和某种…古老血腥的冰冷气息。
这里…是寒松林深处！己经远离了九霄山核心区域！
“咳咳…”凌霜松开夹着我的手臂，踉跄着跪倒在雪地中，大口大口地咳出带着冰渣的鲜血。强行催动血遁秘术，显然让她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
我挣扎着坐起，冰冷的雪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丹药带来的最后一丝灼热力量彻底消退，虚弱和剧痛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全身。心口那被药膏堵塞的空洞，麻木之下传来更加深沉的虚无抽吸感，仿佛灵魂正在一点点被无形的黑洞蚕食。
手中，那块冰冷的断简，依旧被死死攥着。玉简边缘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现实的刺痛。
脑海中，那白骨王座上模糊的身影，如同最深的梦魇，挥之不去。
“这断简…”凌霜喘息稍定，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紧握的玉简上，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仙尊到底留下了什么？”
风雪在耳边凄厉地嘶吼。
我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块在风雪中显得愈发温润、却也愈发冰冷的冰蓝断简。
“他…看到了…结局。”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深处的寒意。
“魔渊深处…噬渊本体…正在吞噬…修复…”
“而九霄山…”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狂暴，卷起的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
“终将…化为…魔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