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巨大的冲击波中，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向后挪了小半步，才凭借着一股源自骨头缝里的倔强本能，死死钉在原地没有摔倒。
视线茫然地向左前方扫去。
李明远那张因狂喜而涨红、几乎要流油的脸，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晃动着。
他正带着一种志得意满、恨不得把每一步都踩出响动的架势，昂着下巴，甩开那身刺眼的靛蓝色绸缎，故意放慢了脚步，在无数道聚焦在他身上的羡慕或嫉妒目光中，一步一停顿地，朝着高台右侧那片代表着“仙缘初启”的合格者区域走去。
就在即将踏入那片区域之前，他倏然停步，猛地转过身！
那张得意到扭曲的脸再次精准地转向洛清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洛清秋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咧开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些，眼里的轻蔑和嘲弄几乎要凝聚成实质的针，刺破虚空扎过来！
那无声的口型似乎在呐喊：
“废物！看到没？！”
随即，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嗤哼”，动作夸张地甩了甩袖子，仿佛要掸掉什么惹人厌的尘埃，这才大摇大摆地转身，带着一身全新的气派，迈入了那代表“身份”的围栏之后。
高台边缘，那个负责维持秩序、穿着磨损藏青短袍的执事弟子，不耐烦地对着石台边缘啐了一口唾沫。
他手里那根细长的、磨得发亮的木棍猛地抬了起来，棍尖毫不客气地几乎戳到了洛清秋眼前不足三尺的空气里！
“喂！耳朵聋了？！”
一声粗粛如同沙石摩擦的呵斥炸开。
“愣着发什么瘟？！挡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麻利点滚下去！别堵着后面的人！滚！”
最后一个“滚”字格外用力，裹挟着他口中的烟臭唾沫星子，狠狠砸在洛清秋空洞的感知里。
冰冷的呵斥声像鞭子抽在身上，洛清秋浑身猛地一震！
一股尖锐的寒意瞬间穿透了麻木的外壳！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那根几乎戳到脸上的棍子，更不敢看那执事弟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喉咙滚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用尽仅存的力气抬起沉重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僵硬地转身，朝着石台边缘那几步台阶挪去。
下台阶的动作完全失控！
每一步都踉跄不稳，脚尖好几次踢到冰冷的石阶边缘，发出沉闷的轻响，整个人像只刚会走路的提线木偶，全靠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没有栽倒下去。
终于踏上了广场的地面。
但迎接她的不是解脱，而是瞬间裹挟上来的、更加汹涌澎湃的人潮！
无数张带着好奇、鄙夷、兴奋、看戏、甚至一丝怜悯的模糊面孔在她身边晃动、拥挤！
各种口音、各种腔调的议论如同肮脏的泡沫，从西面八方将她紧紧包裹：
“……瞧见没？就她！废灵根！脸都白成那样了……”
“……还想修仙？呸！回家刨地去吧！”
“……李家少爷真是嘴开光了，说她是废物还真就是……”
“……散了散了，这种废根看都懒得看，耽误工夫……”
“……不过别说，看着是挺可怜的……”
滚烫的目光像是实质性的针尖，扎在她的后颈皮肤上，又麻又痛。
汗水、尘土和廉价脂粉混杂的浓烈气味涌入口鼻。
粗糙的布料蹭过她的胳膊，不知是推搡还是无意。
身后有人用力地往前挤，带着热气的胸膛结结实实地撞在她后背上，推得她猛地向前趔趄！
脚下又被一只沾满湿泥的鞋底重重踩过！
“唔……”
一声闷哼被死死压在喉咙里，脚背传来清晰的痛楚。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舟，机械地、被动地跟随着人流的推力，艰难地向边缘挪动。
她努力地想把身体缩紧，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推挤和触碰，像一个试图在肮脏泥潭里保持最后清洁的幼兽。
就在她竭尽全力维持平衡，侧身试图绕过一股汹涌的人流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张有些眼熟的脸——是李明远家的那个瘦高跟班！
那家伙不知何时也挤在附近，脸上还带着刚才帮李明远助阵时的得意洋洋。
看见洛清秋狼狈地被挤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促狭，竟不动声色地将穿着硬皮靴的右脚向前猛地一伸！
脚尖正对着洛清秋下一步的落脚点！动作极其隐蔽，带着十足的恶意！
洛清秋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仿佛比思维更快！
就在鞋底即将踏上对方故意伸出的脚踝的瞬间，腿部肌肉骤然绷紧发力！
左脚硬生生悬停在半空，重心猛地横移！
整个身体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幅度强行倾斜了半尺！
那只脚擦着对方脚尖落向旁边的一摊泥水！
噗嗤！
泥浆西溅！溅湿了她本就脏污不堪的裤脚。
瘦高跟班似乎没料到她能躲开，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悻悻地收回了脚，撇撇嘴，挤进了另一波人潮中消失了。
洛清秋对此毫无反应，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仿佛刚刚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被踩到的泥坑。
她面无表情，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胸前的破包袱，像抱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护甲。
就在心神极度恍惚，快要穿过最密集的通道时，右侧一股力量猛地一推！
砰！
身体失重地向前撞去！
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带着清雅香风的、柔软却昂贵的布料上！
一个穿着水粉绣花长裙、被精心妆点过的少女被她撞得“啊呀”一声惊呼，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小姐！”
旁边两个穿着短打劲装、眼神锐利的护卫瞬间反应！
如同一堵铁壁横亘在中间！
其中一人手臂如铁钳般猛地隔开洛清秋！
巨大的力道推得她胸口一闷，险些背过气！
另一人则迅速上前护住少女，目光如刀地扫视撞过来的“脏东西”。
“哪来的臭要饭的！脏死了！有没有长眼睛！”
少女花容失色，惊魂未定地拍打着刚才被撞到的裙摆部位，精致的柳眉紧蹙在一起，看着洛清秋灰头土脸、满身尘泥的样子，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
“晦气死了！快把这乞丐赶走！”
护卫们如同驱赶苍蝇般厌恶地挥了挥手。
洛清秋被那护卫推得向后跌了一步，撞在身后的人身上，又引来几声不满的咒骂。
她没有抬头去看那华服少女的怒容，也没有理会护卫的斥责，更没有在意自己撞得生疼的肩膀和更加不堪入目的形象。
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
混乱的世界在她感知里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和无数模糊晃动的人影碎片。
她只是下意识地、用力地蜷缩起撞得生疼的肩膀，凭借着一种近乎野兽躲避天敌的本能，在嘈杂的人声和鄙夷目光交织成的迷宫中穿梭。
避开人群最拥挤的路径，绕开那些衣着光鲜的体面人，贴着广场边缘粗砺的石墙阴影，一步步，摇摇晃晃地，终于挪到一处巨大石质香炉背后——石壁延伸形成的、相对干爽无人问津的狭小角落。
如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的脊背猛地抵住了冰冷坚硬的石壁，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石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终于……稍微安静了那么一丝丝。
外面的人声、车马声、笑闹声、测试台的喝彩声，都变成了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般的朦胧嗡响。
她低着头，厚重的额发垂落下来，遮蔽了大半张脸。
双膝紧紧并拢，蜷缩着顶在胸前。两只瘦小的手臂死死环抱着膝盖。
整个身体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像一只被暴雨淋透、丢进泥潭、又被无数人踩踏过的弃猫，紧紧贴着唯一能依靠的冰冷墙角。
唯有那深深攥成拳头的双手，手背上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绷得死死的，泛出青白的色泽——指甲，依旧死死地、深深地，如同嵌入石缝的根，陷在那片带来刺痛的嫩肉里。
尖锐的痛感顽固地持续着，仿佛是她与这个冰冷嘲弄的世界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不被理解的连接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