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王氏冲过来的脚步带倒了半块垫木,她没理会,粗糙开裂的手一把抓住洛清秋僵硬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女儿拧个方向。
“清秋——!清秋!你咋啦?!”
王氏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睛紧锁在洛清秋脸上,试图从那张失魂落魄、苍白得吓人的面孔里抠出点端倪。
她用力晃了晃女儿的胳膊。
“被木头屑溅眼睛里了?还是震着手了?!伤着哪了给娘看看!”
冰冷的胳膊被母亲滚烫的手指抓住,那灼人的暖意似乎终于烫破了洛清秋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壳。
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溺水之人陡获空气,喉咙里“嗬”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脏仿佛从极深的水底猛撞出来,狠狠砸在胸腔内壁上,咚咚狂跳。
僵硬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听从了母亲的力量牵引,迟缓地、顺从地转过了身。
视线依旧带着茫然,下意识地往母亲脸上扫了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去,死死盯住脚边沾满泥土的柴斧。
那冰冷的铁片横亘在土地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刺眼地提醒着刚刚那一刻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
“没……” 洛清秋猛地吞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生疼,发出来的声音又轻又飘,仿佛被风吹散了一半。
“没……没有,娘……”
她能感觉到母亲的视线刀子似的刮在她脸上,带着灼热的探究和未褪尽的惊惶。她强迫自己动起来,用那点好不容易找回的力气弯下僵硬的腰。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斧柄,泥土和碎草的湿气沾染上来。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把将斧头提起,沉重的手感让掌心微微一麻。她飞快地将它搁回墙根放木墩的地方,动作快得有些狼狈,像要急于摆脱这烫手的铁证。
“就是……就是突然有点晕……眼前黑了一会儿……”
她的解释细若蚊蝇,低着头,不敢再看母亲。
“没事了,真的……有点饿。”
这最后一句像是急于转移话题的借口,声音也终于落回了实处,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虚弱。
王氏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和那强撑着掩饰的仓皇,最终把满腹的追问和惊疑强行咽了下去,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拍去手上沾的木屑。
“唉……肯定是累着了,傻丫头。行了,没事就好,快进屋喝碗热粥暖乎暖乎,歇着去!”
低矮的泥坯屋子光线昏暗,小小的木窗糊着浸油又发黄的草纸,只吝啬地透进几缕模糊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灰烬、陈旧谷物和淡淡草药混合的味道,那是这个家经年累月的底色。
灶膛里的火早熄了,残存的温热在微凉的空气中一丝丝游荡。
粗糙的木方桌摆在灶台不远,上面是三个洗得发白的陶碗。
碗里是浅得能照出人脸的粟米粥,稀薄寡淡,几乎数得清里头漂着的、寥寥无几的碎米粒。
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碟子里堆着些刚从屋后菜畦扯下来洗净的、深绿带苦味的野菜,算是桌上唯一带点颜色的点缀。
洛大山——洛清秋的父亲,己经坐在桌旁,正埋着头喝粥。
他头发灰白相间,杂乱地贴在饱经风霜的前额上。
背脊因常年劳作习惯性地向前弓着,裹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褂子。
他喝得很急,发出不大不小的“呼噜”声,宽厚的、布满厚茧和黑色龟裂纹路的粗糙手掌紧紧握着碗沿,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温暖全都汲取进去。
洛清秋默默地在爹娘对面的条凳上坐下。
面前那碗几乎澄澈的粥平静无波,映着上方房梁一道歪斜的黑影。
她拿起碗边搁着的短竹筷,无意识地搅动着碗底那点可怜的粟米粒。
粥温热,带着点新粮的陈气,暖意顺着碗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却暖不到心里。
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同时搅动,嗡嗡作响。
早前那猝不及防、雷霆般楔入脑海的冰冷文字,并未消失,它们褪去了惊骇的锋芒,化作沉甸甸的疑团,搅得她头昏脑胀。
那是什么?神仙显灵?还是……妖怪缠身?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念头像乱窜的火苗,毫无章法。她努力想抓出点头绪,却如同试图在浑水里摸鱼,滑不溜手,一片混沌。
“修炼系统……”
这个最陌生、最古怪的词不期然地从纷乱的思绪里跳出来,尖利地扎了她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乱麻一瞬间奇异地暂停下来,只剩下一股极其微小的冲动——去“想”它!
试图回忆那个名字,回忆那几个冰冷又怪诞的字眼。
就在这个念头清晰浮现心头的刹那——
眼前幽暗的光线猛地一荡!
仿佛隔着一层被风吹皱的水面,一个极其清晰、却又显得轻薄如烟的光影幕布,毫无声息地在她双眼前方铺展开来。
幕布底色是纯粹到极致的、带着冷意的幽蓝。
在那幽蓝之上,清晰地浮现着几行字:
【基础引气诀挂机中……效率:1.0】
【顿悟状态:x1(可随时激活)】
【操作说明】:意念专注可召唤系统面板;意念集中于特定项目进行基本操控;意念移除即可关闭面板。
文字依旧是那种冷硬的银白,边缘却像是浸在幽蓝的冷光里,带着一种非尘世的、不真实的质感。
它们就那样悬停着,无视破旧的房顶、粗笨的房梁,也无视了爹娘模糊的身影,稳稳地占据了“视觉”的核心。
洛清秋倒吸一口凉气的微末声音淹没在父亲喝粥的“呼噜”声里。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片光幕,身体里的血流似乎都凝固了半秒。
心跳声在寂静的脑子里被无限放大
咚!咚!咚!
真…真的!
意念!用意念!
她紧张得要命,全副心神高度凝聚在那个【挂机中】的位置上,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意念吼了一句。
“停!给我停下!”
光幕毫无反应,幽蓝色调依旧,字迹清晰稳固,甚至连一丝细微的波纹都没有泛起。
它像一个冰冷坚固的模型,拒绝接受任何幼稚的命令。
洛清秋攥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细嫩皮肉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也帮她稳住了差点乱跳的心脏。
不行?操作不了?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
不行就不能硬来。她悄悄在桌下松开紧握的拳头,试探性地屈了屈手指,捏拢又张开。
手掌完好,力道似乎和平时没有不同。她又悄悄把脚往前伸了一点点,用脚尖踢了踢桌腿下方的小横枨,硬邦邦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她再次垂下眼帘,看着碗里稀薄的粥水,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
眼前的幽蓝光幕如同烟雾般悄然消散,只剩下灶台粗糙的泥灰墙面。
“呼……” 一缕气息极其缓慢地从胸腔挤压出来。
等等……或许……
既然意念能看见,那那所谓的“基础引气诀”呢?那个“挂机”……又是什么?刚才那些钻进身体里的热烘烘的感觉……
洛清秋的心微微绷紧。这一次,她不再去“想”系统,也不再去“命令”。
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吸入屋内混合着柴灰和苦菜的空气,让胸腔缓缓鼓起。
呼出,再缓慢吸入。
呼吸!放平静。
身体,放轻松。
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关于神仙妖怪的念头被她强迫自己一点点抹平。
呼……吸……
世界好像变得格外安静。
桌对面爹喝粥的“呼噜”声、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娘挪动凳子时木头摩擦地面的“吱呀”、甚至屋角蜘蛛在结网落下的轻微震颤……都变得那么遥远模糊。
渐渐地,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浮了上来。
像是……有最轻柔的柳絮拂过血脉的内壁?又像是春日里河床深处潜藏的、极其细微温暖的水流在缓缓淌过?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
这些微弱的气息,正顺着看不见、摸不着的某种“通道”,在她身体的深处无声无息地流窜着。
它们不需要自己费神去想,去控制,就那么自然地随着她的呼吸,随着她血液的奔流,一点点渗透进来,一点点汇聚,温顺地运行在固定的“河道”之中。
这种感觉……很新奇。
它打破了长久以来身体的某种沉寂,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活力,微弱,却极其真实。
洛清秋的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舒展,连带着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松懈下来。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暖流涌动的感知中,眼神放空,似乎透过眼前寡淡的粥碗,望向了一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神秘世界。
“笃。”
一只带着烟火气息和微暖温度的手,轻轻拍在了她搁在桌沿的手背上。
洛清秋猛地一个激灵,像被针扎了似的一颤,那股奇妙的暖流感应瞬间被打断,变得模糊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母亲王氏那双充满了担忧的眼睛。
王氏看着她,眉头蹙着,带着一丝责备又更多是心疼。
“发啥呆呢?魂儿都飞了!粥都要凉透了!快喝!凉的东西进了肚子,仔细伤了胃!”
王氏的声音带着沙哑的调子,穿透了洛清秋脑海里那片短暂的奇异感知区域,将她猛地拽回这破旧低矮、弥漫着苦菜味的昏暗现实。
桌上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父亲深埋进碗里的疲惫侧脸,母亲眼角那深刻的、诉说着生活重量的皱纹,都无比清晰地落回眼底。
一种从未有过的、荒谬的冲动,如同被压在石头下的野草,骤然获得了破土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想要挣扎出来!
那冲动如此强烈,带着刚刚感知到那一丝奇异的暖流给予的勇气,甚至没能经过大脑的审度,就己经狠狠撞开了紧闭的嘴唇!
“娘,爹……”
洛清秋的声音发紧,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微的颤音,眼睛亮得惊人,却又有些执拗地看看母亲,又看向埋头喝粥的父亲。
“你们说……我能……能不能……去测一下仙根?去……去修仙?”
哐当!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时,一只厚实粗糙、沾着粥水的筷子被狠狠掼在桌面上!
力道之大,震得整个桌面上的碗碟都跟着跳了一跳!
洛大山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被长久劳作刻画出深刻沟壑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被女儿冒犯了一般的暴怒!
粗粗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几乎在眉头中央压出一个“川”字。
他浑浊却依旧有力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滚水烫了脚的公牛,赤红地盯着洛清秋,喷薄的怒气几乎能形成实质的气浪:
“胡、咧、咧!”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石子,又沉又重地砸在地面上。
“仙?!仙人是咱这等人能想的?!吃饭都塞不住你的嘴!再敢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就耗尽了他今日所有的力气。
喘息粗重地喷在空气里。他看也不再看洛清秋,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晦气,猛地伸手捞起自己的粥碗,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烫热的粥水被他近乎粗野地囫囵吞下,喉结激烈地上下滚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咚声。
王氏的反应迟了一瞬。
在洛大山摔筷子骂人时,她就己经愣住了。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丈夫,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孔陌生得让她心头发颤。
又飞快地转回头看向对面的女儿,洛清秋被父亲暴怒的呵斥震得肩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脸色瞬间更白了几分,紧咬着下唇,倔强地看着桌面。
王氏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股深深的、浸入骨髓的无力感,迅速而沉重地压垮了她本就佝偻的背脊。她慢慢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同样稀薄的粥水。
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被她死死压住。
她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苦涩笑容,嘴角向下深深地耷拉下去,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呓语:
“傻……傻丫头啊……想啥不行,想啥天上的神仙……那是……那是咱泥地里刨食儿的人能摸着的边儿吗?命……这都是命……”
最后那两个字,轻飘飘的,沉甸甸的,混杂着粥碗里飘起的热气,在这个低矮昏暗的泥屋子里氤氲开来,萦绕不去。
它比父亲的暴怒更冰冷,更锋利,无声地割裂着少女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火星。
洛清秋用力攥紧了搁在膝上的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的那点细微痛楚此刻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碗里自己模糊变形的倒影。
碗里那点可怜的米粒,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似乎正一点点被那幽蓝的光和冰冷的文字,以及爹娘的斥责叹息,无声地吞噬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