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温暖没能持续太久。
当第一缕苍白的天光吝啬地透进窝棚顶的破洞,在地面积尘上投下摇晃的光斑时,洛清秋睁开了眼。
腹中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清晰而执拗地提醒着她生存的残酷。
她动作利索地起身,拍掉衣裤上沾着的草屑和尘泥。
拿起水囊,拔掉木塞,冰冷的净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她掰下小块坚硬冰冷的熏狼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粗糙的肉质和微腥的味道下肚,勉强压下那强烈的饥火。
收拾起简单的行囊,扛起木棍(狼皮和熏肉串在上面),再次绕开那片被蝇虫笼罩、恶臭蒸腾的垃圾堆,踏入了开始苏醒的青石镇腹地。
人声渐渐鼎沸起来。空气依旧浑浊,却比昨夜多了些烟火气
——劣质油煎炸食物的油烟味、蒸腾的热水气、嘈杂的吆喝讨价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市井气息。
她循着人流和动静最嘈杂的方向,向镇中心区域走去。
越往中心走,街道越发拥挤难行。两侧歪斜的房屋间隙被各种摊位塞满。
这里就是青石镇的坊市外围——一个巨大而原始的露天交易场所。
地面是踩踏得黑亮、混杂着污物和泥水的烂泥地。
无数张木板、破席子、草毡子甚至首接铺在烂泥上的兽皮,组成了一个个简陋的摊位。
上面堆放着千奇百怪的货物:大块的粗糙岩盐像腌臜的冰块;一堆堆颜色各异、带着泥土或杂质的矿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一捆捆散发着浓郁异香或辛辣怪味的草药堆得像小山;风干的、甚至带着血丝和可疑霉点的不知名兽肉、兽骨、兽皮;几样铁匠铺出品、刃口粗糙、带着裂纹的锄头菜刀;还有少量品质低劣得几乎无法感受灵气的初级灵草或沾染血污的妖兽残骸
……吆喝声、争论声、剁肉的钝响、金属碰撞声汇集成巨大的噪音洪流。
洛清秋的目光没有在货物上过多停留。
她穿过拥挤的人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需要搬运重物的摊位——特别是堆积着厚重矿石或扎成巨大捆的药草堆的摊主。
“老板,要帮工吗?扛包、卸货都行!”
她在一个堆满黑黢黢沉重铁矿石的摊位前停下,尽量大声地对一个正费力将矿石搬上秤的黝黑汉子说道。
那汉子抬起头,油光发亮的额头沁着汗珠,抹了把脸,看了看洛清秋单薄的身板和年轻的脸庞,尤其在她沾满尘土、多处破损的旧衣裤上扫了一眼,随即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扛包?就你?瘦得像根细柴火棍儿!老子这几块粗铁砣就能把你腰压折喽!去去去,别耽误俺事儿!滚一边玩去!”
洛清秋抿了抿唇,没再纠缠,转向旁边一个正在整理巨大药草捆的老妇人摊前。
草药根茎上沾着厚厚的泥巴,散发着浓烈的土腥气和混杂的药味。
“阿婆,要帮手吗?”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希冀。
老妇人抬起昏花的眼睛,浑浊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费力地捆扎着药草,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这点活老婆子还干的动……小闺女家家的,找点轻省活吧……”
连续几个摊位,得到的要么是毫不客气的拒绝,要么是同情的摇头和劝退。
“哪家摊子会要个女娃娃当苦力?”
“瞧那小胳膊细腿的!一阵风都吹跑了!”
“别是饿疯了想混点吃喝的吧……”
“走开走开,挡着我做生意了!”
夹杂着不屑、怀疑和嘲弄的话语隐约传入耳中。
洛清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握紧木棍的手微微用力。
她默默走到坊市外围一处相对宽敞些的角落,这里堆着一排排码放整齐的、鼓鼓囊囊的麻袋,像连绵的小山丘。
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气味和某种矿石的粉尘味。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各种奇异污渍麻布褂子的老汉(老张)正在费力地将一个沉重的麻袋往旁边的木板车上拖拽。
老汉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涨红,显然累得不轻,车轮深陷在烂泥里,纹丝不动。
洛清秋走上前,声音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老伯,要帮工吗?搬东西?”
老汉老张停下动作,扶着麻袋呼呼喘着粗气,抬起挂满汗珠的脸。
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眼角皱纹深刻,眼睛里布满疲惫的红血丝。
他也像之前的摊主一样,上下打量了洛清秋一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丫头,别添乱!看到没?这麻袋死沉死沉的!压塌了你的小身板谁负责?去别处找个轻省活儿吧!”
洛清秋没说话。
她看了一眼那个鼓胀得几乎要裂开的沉重麻袋,又看了看深陷泥里的木板车。
没有任何征兆!
她突然向前一步,侧身微蹲!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抓住麻袋底部绑口的绳子!
同时腰腹、肩背、大腿的力量在瞬间如同精密的齿轮轰然咬合、爆发!体内的热流如同被引爆的炸药,瞬间奔腾汇聚!
“起!”
一声低沉的吐气!
沉重的麻袋如同失去重量般骤然离地!稳稳地被举过了她的头顶!单薄的身姿在巨大的重物映衬下,显得极具视觉冲击力!
老张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旁边几个路过的行人和附近的摊贩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动作瞬间僵硬!
嘈杂的坊市一角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匪夷所思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单手托举着至少二百斤重麻袋、面色平静甚至呼吸都没有明显急促的少女身上!
只见洛清秋手臂稳稳的,举着那巨大的麻袋,调整了一下步伐,避开泥坑中最深的位置,走到板车旁。
没有多余的花巧,如同放置一件寻常物品,“咚”的一声闷响,将麻袋稳稳地放在了板车货堆的最上方。
整个车身都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老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才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看看那麻袋,又看看脸不红气不喘、平静得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的洛清秋,脸上的皱纹都因惊讶而舒展开了些许,眼神里的怀疑彻底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取代。
“哎……哎呀喂!”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激动。
“闺女……啊不!小……小力士!好!好一把力气!”
他搓着手,看着车上那排沉重的麻袋小山,脸上立刻堆满了商人的笑容,
“来来来!帮老张我把剩下的这些都装上车!还有那边那几堆草药捆,顺道也搬过来!”
他指了指旁边靠墙堆着的几大捆同样扎得结实无比、散发着强烈辛香的药草捆。
“行!”洛清秋言简意赅。
接下来,坊市这一角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一个瘦小的少女身影,如同不知疲倦的搬运机器。
无论是沉重的麻袋还是厚实的药草捆,在她手中都如同轻飘飘的包裹。
肩扛!手托!腰顶!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沉重的麻袋压弯了板车的轴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顺着清瘦的脸颊滑下细小的水线,在尘土中冲出浅浅的痕迹。
旧布衣衫也很快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后背上。
然而,她的呼吸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稳定而深沉的节奏!
旁边看傻眼的苦力壮汉们,扛一个稍小的麻袋都要龇牙咧嘴、步履蹒跚,肩背的肌肉像小山般隆起,汗如雨下!
反观洛清秋,力量如山,动作似风!
当最后一捆巨大的、散发着浓烈药香的“辛阳根”被稳当码放上车顶,老张满意地拍拍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成了!闺女!辛苦了!”
老张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了。他利落地从挂在腰间一个油腻的旧钱袋里,摸出三枚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钱,塞到洛清秋沾满矿石粉末和药草渣子的手掌心里。
“拿着!中午了,摊子后面有口大锅,管你一顿糙米饭!饭管够!”
铜钱入手沉甸甸、油腻腻的。
洛清秋握紧这三枚带着体温和汗渍的小小铜钱,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