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晒药的翻动与根须泥土的刷洗中静静流逝。
老王的摊位在坊市喧嚣的边缘角落，始终冷清。
那株被严密珍藏的赤阳草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压在他心口，也引来了盘旋的秃鹫。
瘦高个混混和那个新面孔的帮凶，如同附骨之蛆，远远地在邻近几个摊位间来回晃荡，阴冷的目光时不时如同冰冷的蛇信子，舔舐过老王佝偻的身影和那个装着“宝贝”的胸口位置。
每一次扫视，都让老王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哆嗦一下，理药的手指都带上了明显的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特有的辛香苦味，却也压不住那份无声笼罩的紧张与恐惧。
洛清秋沉默地完成老王交代的最后一件活计——将几簸箕晒得微干的“寒星草”挪进窝棚里简陋的木架上。
老王干瘪的手颤抖着，哆嗦着摸出当天的酬劳：一块小得可怜的、能看见粗糙麦麸的干饼。
“丫头……今天……今天多谢了……”
老王的声音嘶哑，带着说不尽的苦涩和无力。
他低着头，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地面一块污浊的石板，像一只被猛兽逼到墙角的、绝望的老兽。
洛清秋接过那块干饼，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她没说什么，拿起靠在窝棚破木板上的木棍。
在老王身边停留了片刻，目光越过拥挤的人流，掠过那两个如同鬼影般在不远处盯着这边的混混身影。
她的视线与那瘦高个怨毒的眼神短暂交汇，对方嘴角咧开一个狠戾的弧度，无声地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洛清秋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转身走入混杂着汗臭、脂粉、牲口气息、尘土与草药味的鼎沸人潮中。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今天的信息，也需要……暂时避开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贪婪视线。
坊市一隅，靠近售卖矿石和铁器区域的边缘，支着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茶摊。
几张用粗大原木劈砍、边缘未经打磨、沾满油腻污垢的矮桌。
同样粗糙的长条木凳，上面坑洼不平，被人坐得蹭亮包浆。
一个用整块灰白巨石凿出的沉重“锅”状器具架在几块黑乎乎的煤渣石堆上，底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余温。
大石锅里是翻滚沸腾的、呈现一种浑浊黄褐色的液体，里面翻滚着破碎的茶梗、粗硬的茶叶碎末，甚至能看见一些类似树皮草根的碎屑。
一股极其浓烈、带着苦涩焦糊味道的草腥气随着翻滚的水汽蒸腾出来，弥漫在周围。
摊主是个同样灰扑扑、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正用一把缺口的大木勺，反复搅动着那锅浑浊的“茶水”。
“粗茶！清心败火！一文管饱！”
老婆婆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吆喝着。
洛清秋走到最角落一张空着的、污垢略少的矮桌旁坐下，将木棍靠在腿边。
摸出一枚铜钱，放到桌面上浸湿的油渍圈里。
老婆婆慢腾腾地走过来，拿起铜钱丢进腰间同样油腻的破皮囊里。
然后转身，拿起一个豁口粗糙的陶土海碗，从翻滚的黄褐色汤汁里舀了一大勺，“哗啦”一声倒进去，浑浊的液体几乎要溢出碗沿。
几片破碎的茶叶沫子漂在翻滚的水面上。
洛清秋双手捧起温热的陶碗。碗壁粗糙得硌手。
她没有立刻去喝那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茶水，只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那份廉价粗糙的温度，微微垂着眼睑。
旁边那张挨得近的矮桌，坐着两个人。一高一矮，却都同样的落魄潦倒。
高个那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多处磨损脱线、甚至沾着不明污渍的深灰色道袍。脚下一双露趾的破旧云履，边缘沾满了干涸的泥点。
他生着一张马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眼袋浮肿，眼神里充满了焦躁和疲惫，不断地用指甲有些剥裂的手指搓着额角。
矮个子则穿着件看不出原色的麻布短打，同样破旧。
他身材粗壮些，脸上胡子拉碴，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布满老茧，其中两根手指的关节处还有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擦伤。
两人面前的桌面上，同样摆着两碗浑浊的茶水。
“娘的！”
高个子马脸修士猛地灌了一大口粗茶，像是被烫到，吸着气啐了一口，狠狠地将粗陶碗顿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茶水泼溅出来一些。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说是有灵石矿脉？挖！拿命填！黑石矿坑那帮孙子的心比墨都黑！”
矮壮修士闷着头，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瓮声瓮气地接话，声音带着浓重的丧气：
“死！又死人了！塌方！首愣愣地砸下去！抬出来的时候……都成了……成了肉饼！”
他打了个寒噤，端起海碗猛灌，仿佛要用劣质茶水驱散那可怕的画面，“灵石灵石灵石！挖他娘几个月！到咱们这些散修手上能有几颗？！还不够塞牙缝的！”
“可不是！”
马脸修士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两个碗嗡嗡作响，
“这年头！灵石难赚！比狗命还金贵！炼气一层，吸他娘三年吐纳，也抵不上一颗下品灵石里头的灵力！没这玩意儿，拿什么修炼？买法器？进坊市修炼室？做他妈的春秋大梦！”
“灵石”二字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骤然击穿了洛清秋的耳膜！她的指尖在粗糙的陶碗边缘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心脏的搏动似乎也微微沉了一下！
系统光幕不受控制地在意识深处刹那浮现！【基础引气诀挂机中…】的字样清晰如常，而下方那个代表着《锻骨诀》的灰色挂机槽位
——就在马脸修士口吐“灵石”二字的瞬间！极其短暂的！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到几乎只是光影错觉！甚至因为瞬间的光幕显现而显得更加虚幻！
洛清秋瞳孔微缩！捧着陶碗的手指瞬间攥紧！粗糙的陶土硌着指腹，带来清晰的压迫感。
刚才那感觉……是幻觉？还是……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没有刻意去“查看”光幕。目光依旧垂落在浑浊的茶水表面。
两个修士的牢骚并未停止。矮壮修士抹了把胡茬上的水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的探询和本能的不安：
“哎，你听说了吗？西边……林子再往深处，靠近黑风沟那片……好像闹‘铁背犀’了？”
“铁背犀？！”
马脸修士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变了变。
“那玩意儿……皮糙肉厚得邪乎！力大无穷！那独角更是带着煞气！发狂起来，炼气三西层的见了都得绕着走！碰上基本就是个死！”
“谁说不是！”
矮壮修士搓着布满老茧的手，眼神里有一丝侥幸和贪婪交织的火苗，
“可……可那犀角……听说没破损的……磨成粉……能……能值好几块下品灵石呢！要……要是能得手……”
“得手？！”
马脸修士像看疯子一样瞪着他，
“你想灵石想疯了？！就咱们俩这炼气一层刚摸到边的三脚猫本事？去喂犀牛屎还差不多！那玩意儿冲起来，撞山塌树！咱们这身板，够它一脚踩吗？还是省省吧！灵石再好，也得有命花！”
一番话如同冰水，浇灭了矮壮修士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星火。
他颓然地塌下肩膀，拿起桌上的破旧佩剑，和那马脸修士唉声叹气地将陶碗里的浑浊液体饮尽。
两人又小声嘀咕了几句别的抱怨，才各自付了茶钱，拖着疲惫的步子，佝偻着腰，慢慢消失在坊市喧嚣的人群深处。
洛清秋依旧坐在角落的矮桌前。桌上陶碗里的浑浊茶水早己冷却，不再有热气冒出。
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草腥气似乎也沉淀下去。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粗糙的陶碗边沿轻轻着。
“灵石……”
几颗下品灵石。
黑石矿坑。
铁背犀。
犀角。
这些词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刚刚经历系统微妙反应的脑海中，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每一圈波纹都连接着一个全新的、危险而充满诱惑的概念。
体内的温热暖流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运转着。她缓缓站起身，提起靠在腿边的木棍。
目光穿过鼎沸的人潮，似乎望向了坊市之外，那片密布着未知危险的莽莽群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