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说这些也用处不大,烦躁地挥挥手。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今天活不多,就这点东西清点入库就成。”
他指了指旁边靠墙的几个散袋,神情有些勉强。
洛清秋点点头:“好。”
她不再多问,开始利落地清点搬运。动作依旧麻利沉稳,看不出丝毫担忧。
活儿确实不多。
不到两个时辰,那些散袋就己归置妥当。
老张递过来一枚边缘最薄、磨损最厉害的小钱。
“闺女,拿着,今天只能这么多了。”
他眼神带着歉意,显然黑虎帮的压力让他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不敢像之前那样多用洛清秋。
洛清秋默默接过铜钱,塞进那个小小的蓝布袋里。
转身,走出堆积如山的麻袋区域,目光在嘈杂拥挤、气味混杂的坊市人流中扫过。
她需要一个新地方继续赚取那微薄的铜板。
穿过售卖矿石和铁器的区域,刺鼻的铁锈味和叮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
前方相对开阔些的地带,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草药气息——那是药材贩聚集的地盘。
这里的摊位虽依旧简陋,但物品显然“精细”了些。
摊位上铺着稍微干净些的草席或木板,上面陈列的不再是粗捆的生药草,而是经过一些初步处理的片状、块状甚至研磨成粉的药材。
人参须、何首乌块、色泽红亮的枸杞、干瘪僵硬的虫草、被小心烘干的蝉蜕、甚至一些洛清秋完全叫不上名字的奇形块茎或色彩怪异的花瓣,琳琅满目,散发出或清苦、或辛辣、或微甜、或怪异刺鼻的各种浓郁混合气味。
不少摊主都是干瘦精明、眼神烁烁的老者或者穿着朴素的妇人,一边招揽着零星几个看似识货的低阶修士,一边小心防备着地上的污水和身边可能伸出的黑手。
洛清秋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摊位前停住了脚步。
摊主是一个老汉。
骨架粗大,却有些佝偻,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般深刻。
头发花白,胡乱地挽着。一双粗糙的大手如同老树根,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和药渣痕迹。
他穿着一身洗得看不出原色、打着几个厚重补丁的粗布褂子,沉默地守着他那不算大的摊位——几块破木板架在石头上,上面整齐地铺着几张干净的阔叶(像是某种深山巨树的叶子)。
叶子上小心翼翼地摆放着几捆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根茎药草:须根缠绕、泛着泥土光泽的黄精;表面带着点点星斑、仿佛沾着露气的沙参;颜色深褐、根块圆润的茯苓块……药草明显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保存得比其他摊子精心得多,散发着原生态的质朴药香。
他身后,是一个用茅草和旧油毡布支起的低矮、勉强能挡雨的破窝棚,显然是他的住处兼库房。
洛清秋走上前:“老伯,要帮工吗?理草药,晒草药,搬东西都行。”
老汉抬起头。
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长期忧愁形成的麻木,目光在洛清秋脸上停顿了片刻。
看到她那身同样洗得发白、沾着药粉和尘土的旧衣裤,眼神里多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温和。他缓缓地点点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
“理药晒药……是要人帮帮手。工钱不多……一天就管两顿糙饭,再加……再加一小块干饼。”
他的手指了指旁边一个盖着的破陶碗。
洛清秋没有丝毫犹豫“行。”
她放下木棍,就在摊子旁边的干净地儿蹲了下来,在老王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将一捆带泥的何首乌从麻袋里倒出来,学着老王的样子,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刷子,仔细刷掉上面粘连的泥土石块,动作细致认真,尽量不伤及根须的完整性。
湿冷的泥土气息混着何首乌特有的、带着点腥味的药气钻入鼻腔。
老王见这丫头手脚麻利,学得也快,不再说话,坐在一块粗糙的木墩上,拿起另一把小骨刀,开始慢慢地削着黄精根上的老皮。动作缓慢却极其专注,仿佛手里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午后的阳光终于费力地穿透坊市上方弥漫的尘土烟气,带来些许暖意。
洛清秋正小心翼翼地将几捆晒得半干的沙参挪到更靠近光线的位置。
老王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布满皱纹的头,浑浊的眼睛先是警惕地在人流中逡巡了一圈,又落在洛清秋身上。
他脸上那种麻木忧愁的神情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期冀所取代。他朝着洛清秋招了招手,压低声音。
“丫头……过来点……给你瞧个东西……”
洛清秋放下手中的药草,走了过去。
老王几乎是半蜷缩着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用那双沾着泥土和药汁的手,极其谨慎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颜色灰白、材质粗糙、带着几点天然石棉杂质的小玉盒。盒子本身毫无光泽,边缘还有些毛糙,显然是极其劣质的边角料玉石做成。
老王的手指因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粗糙低劣的玉石卡扣。
盒盖掀开。
刹那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温热气息,如同无形的细流,混着一缕极其纯净、带着阳光般温煦感的异样药香,瞬间弥散开来!
洛清秋的目光瞬间凝住!
盒子底部,衬着一层柔软的、早己发黄的枯苔藓。
在枯黄的苔藓上,静静地躺着一株植物!
奇异的是,就在盒盖打开的瞬间,洛清秋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持续运转的温热气息似乎受到了某种细微的牵引,微微活跃了一丝!
她的视线落在那赤红如玉的根茎和金脉赤叶上,仿佛有一层极其微薄的、如同火焰余烬般的朦胧光晕笼罩其上!
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却无比真实地被她感知到了!
灵气!
虽然极其稀薄,但这株草药蕴含着一丝真实的、充满纯净阳和之气的灵气!
这股微弱的波动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错觉。但洛清秋无比确信!
“这是……”她低声道,目光紧紧锁定玉盒中的小草。
老王布满沟壑的脸上顿时涌起一股混杂着骄傲与苦痛的复杂表情,眼神既珍爱又无比沉重。
“丫头……这是老王家传下来的东西……赤阳草!”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颤抖。
“十年!足足在山阳石缝里长了十年才长成!轻易……轻易长不成这样!本来还有一株老根……我爹那辈就采走了……这是最后一点血脉!”
他伸出树皮般粗糙的手指,无比珍视地、想碰又不敢碰地悬停在玉盒上方,仿佛怕碰坏了这易碎的宝贝。
“我……我那儿子的病……就指着它了!”
老王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哽咽。
“镇上医馆……那黑心的老东西看了好几回……摇头没救!说……说非得用上年份的灵药调命!这……这是我儿子唯一的指望!得卖个好价……买药,买命……”
就在这时!
洛清秋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在斜对面卖矿石的摊位边缘,两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黑色短褂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巷子里被洛清秋拧了手腕的瘦高个混混!
另一个是之前未见过面的新面孔,同样痞气十足,眼神凶狠。
那瘦高个的右手腕处明显有些别扭地僵着,似乎还没好利索,此刻正一边假意翻看着矿石,一边用怨毒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老王的摊位!
当他的视线掠过老王手中那个粗糙玉盒时,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随即对旁边那人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了句什么。
新面孔的混混目光立刻如同闻到腥味的鬣狗,精准地、恶狠狠地扫向老王手中的玉盒和老王脸上那混杂着骄傲和绝望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老王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浑身猛地一震,如同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将玉盒“啪”地一声合拢!用最快速度塞回了贴胸口的衣袋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手下意识捂在胸口位置,佝偻着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仿佛那株寄托着儿子性命的草,己经引来了催命的鬼!
“丫头……”老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小心点……他们看着了……看着我这草了……我……我……”
洛清秋收回目光,落在老王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背影上。
她沉默地继续蹲下身,拿起一把新挖的、带着潮气的茯苓块,开始清理上面的泥渣。
指尖传来泥土的冰凉触感,体内奔涌的温热气息依旧平静流淌,但在那平静的表层之下,似乎蕴藏着某种山雨欲来前的沉寂。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黑虎帮的人……看来麻烦真的找上门来了。
而且,这次的目标似乎不止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