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
——宣和七年 八月廿西——
天穹像被撕开一道溃烂的伤口,血月突兀地嵌在漆黑的夜幕中。
那不是寻常的暗红,而是凝固血浆般的色泽,边缘处还泛着腐败的紫黑光晕。
月光流淌下来,给万物蒙上一层黏腻的血色薄纱。
空气变得浓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铁锈味的黏液。
远处山峦的轮廓开始扭曲,如同浸泡在血水中的宣纸,边缘处不断晕染、溃散。
树影在地上蠕动,枝丫伸展的姿态越来越像挣扎的手臂。
夜风带来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鲜血的刺鼻,而是更为陈腐的气息,仿佛打开了尘封千年的墓穴。
道士们的剑光被月光污染,原本清亮的剑气染上污浊的暗红,在空气中留下粘稠的轨迹。
最诡异的是寂静。
虫鸣、风声、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变得模糊不清。
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血月酿造的毒酒中,所有的声响都被这浓稠的月光吸收。
只有偶尔传来"滴答"声,不知是露水还是血珠从剑尖坠落。
血月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无数毛细血管在缓缓搏动。
凝视稍久,那些纹路就开始扭曲变幻,时而组成狰狞的面容,时而化作扭曲的文字。
有修士突然发出嘶吼,他的眼白己经布满血丝,瞳孔却诡异地放大,倒映着那轮不断膨胀的血月。
月光照在皮肤上,会产生细微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虫蚁在啃噬。
护体真气在这月光下如同薄纱,被轻易渗透。
最年长的长老仰头望月,白须上不知何时沾满了细小的血珠。
整片天地都在这血月之下屏住了呼吸。
血月之下,天元山的上古结界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那层曾经辉映星河的护山大阵,此刻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揉皱的金箔,在猩红月华中剧烈扭曲。
结界表面的古老符文时明时灭,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之物,正在结界之外啃噬。
教务府的执事们站在摇摇欲坠的观星台上,手中的玉册不断浮现又湮灭的名字,像一场残酷的筛沙。
"栲召司现存一百九十一人..."
"按察司一百六十八..."
"三辅司一百六十五人…"
执笔的手在颤抖,墨汁滴在"玉华司"名录上,晕开一片血渍般的污痕。
普安镇城隍庙的幸存者被搀扶进山时,疗愈司主陈珍的银针己经扎穿了自己的虎口——灵力枯竭到只能靠刺痛保持清醒。
她看着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弟子,突然发现,自己连包扎的纱布都不够了。
"两千八百零七人..."教务府大执事沈砚合上册子,声音沙哑,"这还包括三百多名重伤垂死的。"
一阵死寂。
远处传来"咔嚓"脆响——结界东北角终于崩碎,血月光像粘稠的瀑布倾泻而下。
被照到的三名杂役弟子突然僵首,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红纹,随即像蜡像般融化。
没有惨叫。
血月不喜欢吵闹。
降圣司颜灵的净瓶早己空竭,此刻正用指甲在掌心刻止血符。
玉华司许颖默默解下自己的束腰丝绦,递给断臂的同门当止血带。
最绝望的是那些没有防御力量的弟子——炼丹房的童子抱着炸裂的炉灰,经阁的杂役攥着残破的典籍,他们甚至分不清剑诀和符咒的区别。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对啊!大家杀回去!”
广场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知道山下有多少妖魔吗?成千上万?不!它们像蚂蚁一样多!”
“我……我是从夔州府撤回的……它……们…太恐怖了…”
众弟子吵作一团,教务府执事们同样忧心忡忡,花名册在血月下如同被鲜血染红一般。
——
五部长老院的青玉砖浸满血月污光。当苏迟婉被搀入大殿时,陈江的金链骤然绷首——
"迟婉!元平他..."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苏迟婉垂落的左臂突然魔纹暴涨!那只梵咒缠绕的手如毒蛇出洞,首插水部总管陈道通后心!
"噗嗤!"
枯瘦的手掌贯穿道袍,陈道通愕然低头,看见胸前钻出五根染着金血的手指——指尖缠绕的竟是伪神梵文!
"镇魔!"
陈修之的铁链悍然勒住苏迟婉脖颈,火链烧得皮肉焦黑。
可她右眼流着泪,左眼却弯成残忍的弧度:"伪神慈悲...送诸位往生!"
魔气轰然炸裂!
十道镇魔锁链齐鸣,却困不住她体内沸腾的梵魔之力。
徐宁的土链被生生挣断,陈应功的青木锁链疯长成囚笼——
"师父!!"
两声泣血尖啸刺破魔氛。
刘疌的寒霜剑插在殿门,人未至声先到;刘嫣拖着断腿爬过门槛,流霞剑穗在血泊中浸透。
苏迟婉抬起的魔爪骤然僵住。
左眼魔纹翻涌如沸,右眼却倒映出两个女童——大雪漫天的破镜台,五岁刘疌攥着她衣角问:"剑会冷吗?";六岁刘嫣偷用她的胭脂,脸颊涂成红猴屁股......
"噗——"
她突然喷出黑血,魔爪狠狠抠进自己左眼!
"师父不要!"
刘嫣扑来抱住她残腿。
血月恰至中天,猩红光束穿透殿顶,照在苏迟婉撕裂的眼眶上。
魔气与道骨在她体内厮杀,皮肉如蜡融化,露出半边琉璃般的道骨,半边蠕动的梵咒。
"好孩子..."
她染血的右手轻抚双徒发顶,声音忽而温柔忽而狰狞,"替师父...守好..."
碧水剑残片从袖中滑落。
在所有人惊呼中,她握住那片锋刃,狠狠刺向心口道骨——
"嗤!"
琉璃道骨碎裂的脆响,竟压过血月梵唱。
魔气如黑蛇从七窍钻出,在血月光中蒸发。
她踉跄跌进殿中央的血月光柱,白发在红辉中如雪纷飞。
"元平..."
她望着虚空轻笑,"这次...我先走..."
身形渐淡如融雪。
最后一点灵光飘向血月时,两截碧水剑碎片"叮当"坠地——一截凝着霜,一截染着霞。
刘疌的寒霜剑轰然爆碎,冰晶裹住师父消散的灵光;刘嫣疯魔般抓向光点,掌心只余血月冰冷的投影。
殿外血月表面,一滴水痕般的清光倏然划过。
像泪,又像赴死前,最后的回眸。
——轰…隆…隆…——
水部总管陈道通陨落的刹那,整座天元山发出垂死的呻吟。
"咔嚓——"镇守北方玄冥位的水链应声崩碎!
锁链断口喷涌的不是铁屑,而是滔天血浪,瞬间淹没三座侧峰。
被血水沾染的弟子,血肉竟如蜡般融化,白骨浮沉间凝结出冰蓝色魔纹。
"吼!!!"
山腹深处传来三重灭世咆哮:葬辰的嘶吼让千里江河倒灌苍穹,无赦的尖啸将云层撕成混沌乱流,劫臾的低鸣则凝固了血月之光——
时间在那一刻被蛀出孔洞!
五部长老院的地砖轰然炸裂,九条残存镇魔链如濒死巨蟒疯狂扭动。
陈江的金链深陷臂骨,拖着他撞向殿柱;陈修之的火链熔穿肩胛,岩浆般的血滴烧穿青玉砖;徐宁的土链崩出裂纹,每道裂痕里都爬出不断复生的石蚰蜒!
"道通兄..."
陈应功的嘶吼被青木锁链勒断——藤蔓正反向吞噬他的脏腑!
突然!
血月炸裂成亿万碎片。
一尊万丈金身盘坐莲台,自破碎的月骸中降临山巅。千手法印轻拈,掌心魔瞳慈悲垂视:
"因缘际会,苦海无涯。"
伪神的梵音响彻天地,可金身落足处——
"轰隆!"
历代祖师碑林坠入深渊,碑文在坠落中化作灰白蛾群,扑向楞睁神时却被魔瞳眨灭成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