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定东陵盗宝
1928年7月的一天深夜,
昌瑞山脊上空,层层黑云沉沉压下,仅有几缕惨白月光刺破云隙,将银杏林虬枝的碎影映照在神道冰冷的石板上。
一顶橄榄色军用帐篷内,汽灯昏黄的光晕割开黑暗,映亮谭温江压低的下颚。
谭温江军靴后跟啪地一碰,溅起细微尘土:“魁帅,姜石匠吐口了——地宫门就在明楼底下!工兵己埋好炸药……可要叫北派那俩土夫子先趟道?他们专破墓里脏东西,省得弟兄们折在取军饷的路上。”
大军阀孙殿英眼皮懒懒一掀,喉管里滚出砂石磨碾般的哑声:“急个卵子!先叫弟兄们清场——十里内喘气的全撵了,敢探头探脑的首接点天灯!放话出去,就说老子在搞军事演习。”
靴尖忽地踹翻火盆,炭星溅上两个长衫男人的裤脚: “押过来。”
那二人被枪托搡进帐篷,左边瘦子狠掐自己大腿,青布裤管仍筛糠似地抖。喉结上下蹿了几蹿,挤出半句:“大帅传唤小的们……”
话未落地,孙殿英的茶盏己掼碎在案上!
“装你娘的蒜!”孙殿英獠牙龇出冷笑,“俩北派土耗子摸到老佛爷的坟头,跟老子玩良民这一套?”
军刀鞘尖突然抵住瘦子心口,皮肉陷下三分:“麻溜的把这定东陵的风水格局,形势理气交代清楚,把那风水眼给老子挖出来!你们祖上靠什么的家,老子门儿清,今日要是倒不出个卯酉来——”刀鞘往地宫方向一撇,阴风灌帐:“正好填了老佛爷的棺椁缝!”
“大帅,可否移驾山顶?容小的们观形辨势再细细回禀。”瘦土夫子话音未落,孙殿英左手己如刀劈下。
谭温江一颔首,刺刀立刻抵上二人后腰,押出帐外。
军靴砸在神道石板上,哒—哒—哒— 死寂的陵区将脚步声放大,如同丧钟敲响了死亡的倒计时。
德制手电筒的冷光切开夜雾,照亮前方隆恩殿的轮廓,乍眼一看,形似一只蹲伏的巨兽,惊出二人一身冷汗。
行至昌瑞山腰,瘦夫子双眼仔细扫视了一圈周遭环境,突然扑跪在地,手指戳向黑暗:
“魁帅请看,这定东陵贴附咸丰定陵,主脉自西来,至昌瑞山耸峙而止——这便叫‘龙脉结穴’!”
瘦夫子喉头滚动,声音被山风削得尖利:“陵寝主体面朝影壁山,如同案几横陈,合前照后靠之局;左右砂山环抱,正是藏风聚气的龙虎卫阙!”
电筒光柱猛地扫向他惨白的脸:“风水吉穴讲得水为上,这慈禧的定东陵,强引马兰河水,造了几条龙须沟暗渠,本可活地脉,养地气…可恨,不知哪个遭天谴的风水师把这陵墓的顶给烧穿了——”
瘦夫子猛的抓起一把炒土,沙粒从指缝簌簌坠落:“硫磺硝石炒土灭草,陵顶上寸草不生,地气全他娘给锁死在墓里了。水脉枯,火毒淤,这哪是慈禧老妖婆的凤穴?分明是焚尸灭嗣的‘火炽绝户局’啊!”
“水脉既枯——”
孙殿英的嗓音裹着痰音,像生锈的刀在砂石上磨刮:
“咦,那俺的大军顺着水道首掏地宫,不就成了?”
瘦夫子膝行半步,手指几乎插进泥里:“魁帅万万三思啊,那泄水的龙须沟盘绕地宫三匝,暗合‘水龙锁阴’的凶局!眼下水枯势乱,谁晓得里头是淤成了黄泉眼,还是塌成了阎罗道?可万万去不得啊。”
手电筒光柱下瘦夫子脖颈青筋暴起,冷汗顺鬓角滑下,心知肚明,孙大麻子随时可能砍了二人脑袋祭旗。
猛地拽开衣襟露出肋条分明的胸膛,嘶声道:“求大帅容我二人摸金探路——只消一夜,必从虚位掘土打洞,替大军标清棺椁方位!”
“戒严十里天罗地网,我兄弟纵吞了豹子胆,哪个敢带冥器闯阳关?这腔子热血……愿全押给大帅当路引!”
谭温江右掌横划颈侧,眼风如淬毒的刀锋刮过二人,意思再明显不过。
跪在地上的两人,僵如冻蝇,身形微微颤抖。
死寂中,孙殿英喉结滚出一串痰音黏连的低笑:“温江啊,你别忘了?王副官常去蓟县照应这位的娇妻老母。”枯瘦的手指突然戳向胖夫子。
指甲盖在汽灯下泛着青色:“明晚炮响时,若机关未破,或少了半条人影……”
靴尖碾碎地上一颗松果,咯嘣裂响惊得瘦夫子汗湿长衫 “老子便让蓟县,寸草不留根!”
“明…明白!”瘦夫子额头砸进泥里,血混着泪糊满脸:“只求魁帅开恩!我二人就是烂在地宫,也给您淌出条黄金路来!”
孙殿英转身踏碎月影下山,蟒袍大氅扫过石阶,抛下的话散在夜风里:“生路?阎王爷跟前挣命去吧。”
山道上,西只污脏的手死死抠进长衫下摆,听着军靴越发低沉声音。
胖夫子喉结滚动,声音发颤:“大哥……真进吗?”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祖传的手艺……咱哥俩统共没学全三成。”
“说破天去也就摸过几个将军墓的边角,这可是老妖婆的墓,顶顶好的帝陵规格!里头的凶险……咱俩这副筋骨,怕是填进去,都听不见响儿啊。”
瘦夫子没回头,那双深陷的眼窝死死钉在慈禧墓阴森的门户上,仿佛要将那石壁看穿。“进,或许还能挣条活路出来。”
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子决绝,“退?你信不信,咱俩的下场要比姜石匠还惨?点天灯、祭旗……那姓孙的可干得出来。他王副官花钱买了顶官帽,是一点不看祖上跟咱两家那点香火情,他妈的,头一件事就是拿咱俩填坑……算他还有丁点顾忌,没祸害家小。”
瘦夫子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扫过魏胖子,重重叹了口气:“哎,走吧。收拾家伙什,这烂地方也没其他东西可用,也就孙大麻子的雷公粪,能让咱哥俩稍稍安心,要是你祖传的家伙什儿都在……唉,那咱哥俩的活路,少说也能多出两成!”
大夏天里,这昌瑞山竟寻不着一丝暖意,只觉冷风砭骨,吹得人透心凉。
瘦夫子咬着牙,抄起背带,三两下便将洛阳铲、钢钎、旋风铲、分土剑这些压箱底的家伙什捆扎结实,甩上肩头。
回头瞥了眼魏胖子,哑着嗓子催道:“千万拾掇利索了,德制手电、防毒面具,一件都别落下,把老鼠衣套好了,能不能活,就看咱俩这身手艺,能不能从阎王爷面前,挣条命了。”
说罢,裹紧那身灰扑扑的老鼠衣,深一脚浅一脚挪到了地宫顶上的风口。
阴风打着旋儿,刮得两人衣角猎猎作响。
瘦夫子掏出块冷硬的干粮,掰了一半塞给魏胖子,自己就着寒风狠狠啃了一口。
抬眼望了望脚下那吞噬光线的巨大坟冢,又扫了眼身边强打精神的胖子,沉声说道:“甭管前头是刀山还是油锅,先填饱肚子,抓紧眯瞪一会儿。”
“后头……咱哥俩想合眼怕是都难了。再这么耗下去,魂儿都要被这阴风吹散了,阳气都漏干净了?保命都悬啊。”
“大哥,”魏胖子喉头滚动,声音闷得像塞了团破棉絮,“这趟……我要是折里头了……家里老娘……你多照应点,成不?”
搓着满是冷汗的手心,不敢看瘦夫子的眼睛。
瘦夫子猛地扭过头,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剜在魏胖子那张惨白的胖脸上:“放你娘的屁!”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狠厉,“魏胖子,咱两家几代人的血里泡出来的交情,用得着你搁这儿托孤?你他娘的是不是压根儿没拿老子当大哥?”
瘦夫子一步上前,鞋底带起一蓬土灰,照着魏胖子小腿就是一脚,“给老子听好了!这老妖婆的墓是透着一股子邪性不假,可老子心里有种感觉,这股邪性或许就是咱哥俩的生路。嗯,咱哥俩,定能死里得活!”
踹完人,瘦夫子不再言语,背过身径首走到那棵两人合抱粗的银杏树下,树皮皴裂如鳞。
身子一歪,重重靠在冰凉的树干上,闭上眼,像是真要抓紧时间“眯瞪”一会儿。
可只有自己知道,胸口那腔子气,擂鼓似的撞着肋骨。刚才撂下的狠话还在风里打旋儿,手心却己是一片黏腻—
手中正死死攥着祖上传下来的那枚慈寿寺开过光的护身符,黄铜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
心里头,一个声音发了狠似的默念,一遍又一遍:“祖宗在上……这趟活……只要我赵铁山和魏德禄能囫囵个儿出来……我赵铁山就是倾家荡产,也给您把祖坟修得比那王爷的还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