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忘尘崖上客
忘尘崖,终年云海缭绕,是红尘遗落的一隅孤岛。千仞绝壁如刀削斧劈,隔绝了山下王朝更迭、仙门纷争。崖顶仅有一座竹庐,三畦药田,一泓自石缝沁出的清泉,便是全部。此间主人,名唤沈青崖。
百年前那场焚天煮海的正魔大战后,“青崖剑仙”的名号便与染血的往事一同被封存。她亲手折断本命灵剑“惊鸿”的剑尖,以残剑为枢,在崖周布下“九转忘尘阵”。阵法运转百年,将忘尘崖炼成一方独立小天地,云雾深处,连飞鸟都会迷失方向。
这日清晨,沈青崖照例在泉眼边汲水。青玉壶悬于半空,一线清泉如银蛇入瓮,溅起的水珠尚未落地,己被她指尖逸散的寒气凝成冰晶,簌簌坠入药田。田中新栽的月见草舒展开绒毛叶片,贪婪吸收着蕴含精纯灵力的冰露。
“今日霜重,倒是便宜了你们。”她低语,声音清冷似玉石相击。百年独居,草木虫蚁便是对话之伴。
忽有风自东南来。起初只是撩动她素白衣袂,转瞬却化作尖啸的狂流,卷着铅灰色云团压向崖顶。天光骤然晦暗,惊雷在云层深处闷吼,豆大的雨点裹着初冬的寒意砸落,将药田的青翠打得七零八落。
沈青崖立于雨中,周身三尺却滴水不沾。无形的剑气织成细密屏障,雨珠撞上便迸碎成雾。她微微蹙眉。忘尘阵可调节小气候,此等异常暴雨,绝非阵内自然而生。
“呜——嗡!”
一阵奇异的震颤穿透雨幕,源自崖底。不同于山石滚落的轰鸣,更像某种沉重金属与岩壁的刮擦,夹杂着…微弱的、濒死的喘息。
沈青崖眸光一凝。忘尘阵未破,却有异物闯入核心区域!她身形未动,一道神念己如无形之风扫下悬崖。
浊流汹涌的溪涧旁,嶙峋乱石中卡着一个身影。墨色水流裹挟断枝碎石冲刷着他,半边身子浸在水中,破烂的粗布短褐被血染成深赭,的手臂布满擦伤,最致命的是后脑处一片模糊的暗红,将周围溪水都晕开淡淡血色。是个少年。
神念触及少年的刹那,他怀中一物骤然迸发幽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玄铁令牌,被污泥半掩,此刻却穿透褴褛衣衫,亮起繁复诡异的暗红纹路。正是这纹路,在暴雨和坠崖冲击的混乱灵力掩护下,短暂扭曲了忘尘阵的局部轨迹,撕开一道缝隙!
沈青崖的目光在那令牌上停留一息。令牌样式古朴,边缘有火焰状镂刻,中央一个扭曲的篆文,似“幽”非“幽”,透着一股不祥的阴寒。百年前尸山血海的记忆碎片被这气息勾起一角,她眼底掠过一丝冰封的锐意。
罢了。她轻叹,终究拂袖。一道柔和的青色灵力如云绦垂落崖底,卷起那气息奄奄的少年,避开湍流乱石,稳稳带回竹庐。
竹榻冰凉。沈青崖并指虚点,少年湿透的破烂衣衫尽数剥离,露出遍布青紫伤痕的躯体。她取来灵泉,以灵力控水,细细冲刷伤口污泥。水流过处,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收口。唯有后脑那片乌黑淤肿,内里颅骨隐有裂痕,淤血压迫之处,生机如风中残烛。
清洗掉脸上血污,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约莫十六七岁,眉骨清秀,鼻梁挺首,唇色因失血而惨白,此刻因痛苦无意识地紧抿着。是个极好的骨相,若非遭此大难,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沈青崖的目光落在他左肩。一道寸许长的旧疤,形如新月。疤痕边缘平滑,绝非意外所致,倒像是…某种烙印或标记。她指尖凝聚一缕极细的剑气,探入少年经脉。
内腑震荡,多处经脉淤塞,最麻烦的是颅内。淤血盘踞,更有一股阴冷暴戾的异种能量盘桓在识海深处,与那玄铁令牌的气息同源,正不断蚕食他微弱的神魂灵光。这能量霸道非常,寻常修士触之即伤。
“倒是命硬。”她自语。取过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莹白如玉的丹药——九转还魂丹。此丹能肉白骨,活死人,是她耗费数十年心血,集崖间九种千年灵药炼制,仅得三粒。指尖轻弹,丹药化作一道暖流没入少年口中。
她盘坐榻前,双手结印。眉心一点青芒亮起,浩瀚精纯的灵力如春潮般涌入少年体内,温和却坚定地包裹住那股阴冷能量,将其暂时封镇,同时引导药力化开颅内淤血。
时间在雨打竹叶声中流逝。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深灰,暴雨渐歇。少年脸上的死灰之气终于褪去,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沉沦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不…朔风…别去…回来…” 破碎的呓语从他齿缝间溢出,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朔风!
沈青崖输送灵力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
百年前,魔道魁首座下第一先锋,血屠三千里,剑下亡魂无数,其名——朔风!当年昆仑关一战,正是她一剑“惊鸿照影”,洞穿其魔心,亲眼看着那凶焰滔天的魔将坠入焚天魔渊…难道,是巧合?
她凝视着竹榻上脆弱如琉璃的少年。朔风魔威盖世,岂是这般模样?可那令牌,那识海中的阴戾之气,还有这梦魇中的名字…
沈青崖收回灵力,竹庐内青光隐没。她走到窗边,推开竹窗。雨后初霁,云海翻涌如潮。忘尘崖的宁静,终究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少年,连同他怀中那块不祥的令牌,撕开了一道口子。山风带着湿冷的草木气息涌入,吹动她如墨的长发。
“是缘是劫,且看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