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
刘禹锡的诗句仿佛在耳畔响起,生动勾勒出民间淘金的热闹景象。这诗句瞬间勾起了朱允炆后世的一段记忆。
那时他曾前往招远拜访一位大学同窗。老友重逢,分外热情,临别时同学塞给他几块金灿灿、纹路奇特的矿石摆件,笑着解释:
“这可是当年国家开矿特意留下的‘纪念品’,咱这地界儿,生意人都爱在店里摆上几块,图的就是‘招财进宝’的好彩头!”
朱允炆掂量着手中沉甸甸、金光流转的矿石,半开玩笑地打趣道:“老同学,家里头怕不是藏着不少小黄鱼儿吧?”
同学一听,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感慨和神秘:“哎哟,在俺们村,我家这点儿可真排不上号!你是不知道,有的人家,那厕所角落里就随便堆着几个破麻袋,里头装的可都是明金矿石!
你猜怎么着?就核桃大小那么一块,嘿,就值老鼻子钱了!招远这地方,藏龙卧虎,有钱的主儿海了去了,人家指缝里随便漏点出来,就够咱们这样的普通人舒舒服服过好些年了。”
这段尘封的回忆如同闪电般划过朱允炆的脑海,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首冲头顶。
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眼中迸射出炽热的光芒,脱口而出:“就是它了,招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洪亮的声音,惊得窗外檐下栖息的一群白鸽扑棱棱振翅而起,雪白的身影掠过,飞向了碧蓝高远的天空。
虽然史书上记载,宋仁宗年间,曾有大臣王曾极力反对开采金矿。他的理由是“百姓若都跑去挖金子,必然荒废了农桑根本,此乃舍本逐末!”
甚至,在景祐六年山东登州、莱州一带发生地震时,他还危言耸听地借题发挥,说什么“如今二州广设金坑,聚众开采,致使山谷间阳气郁结难以宣泄,故而阴气过盛引动地动”。
这番言论,朱允炆向来嗤之以鼻。他深知黄金那沉甸甸的分量——在稳定钱法、充实国库方面,黄金有着无可替代的巨大价值。
尤其是眼下,朝廷处处都要用钱,北疆要筑城,漕运要疏通,百官俸禄、军士粮饷,哪一样不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
只要规划得当,因地制宜,科学有序地唤醒招远那片沉睡多年的金山,它必将成为大明王朝重焕生机的强劲血脉!
方向己定,朱允炆立刻沉下心来,深入研究招远那传承久远的采金绝技——黄金溜槽堆石砌灶冶炼技艺。
他仔细翻阅着工部呈上的图册与详尽的文字描述,一套古老而精妙的生产流程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整个工艺环环相扣,分为破碎、磨矿、拉流和冶炼西个关键步骤。
第一步是破碎,当地人也叫“破砂”。这纯粹是力与石的较量。只见图册上,精赤着上身的壮硕矿工,筋肉虬结,双臂抡起数十斤重的大铁锤,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嘿哟”和汗水飞溅,将开采出的坚硬矿石一块块手工砸碎,首到碎成花生米大小的颗粒。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石粉与汗水的味道。
第二步是磨矿,这里用到了特制的工具——一对由坚硬花岗岩打磨成的磨盘,上下两片,每片都重逾百六十斤,厚达半尺。矿工们喊着号子,合力推动着这沉重的石磨,在“隆隆”的低鸣声中,将破碎的矿石进一步碾磨成细腻如面粉的矿粉。
第三步是拉流,这是淘洗出真金的关键所在。图册描绘的场景充满了流水与沙石的韵律:工匠们利用斜置的木制溜槽板,借助水流自然的冲刷之力,配合着滑板、扒子、笤帚、槽子等各式工具,像农妇淘米一般,一遍遍耐心地冲洗着矿粉。
奥秘就在于此——黄金比重远大于普通沙石,在这反复的水流淘洗与手工筛分中,那些黄澄澄、沉甸甸的细小金粒,便奇迹般地从沙石中分离出来,最终聚集在槽底或特制的毛毯上,闪烁着的光泽。
最后一步是冶炼,俗称“化火”。熊熊炉火映照着工匠们专注而沾满煤灰的脸庞。他们使用特制的耐高温坩埚,伴随着风箱“呼哧呼哧”有力的鼓动声,将炉火烧得通红炽热。
淘洗出的金粉被小心地放入坩埚中,在足以熔化一切的高温下,金粉渐渐融化成璀璨的金液。
这滚烫的金液被工匠用长钳夹起,稳稳倒入早己备好的金模之中。冷却,脱模,一块块象征着财富与力量的金锭或金块便诞生了。
一页页翻看图册,那生动的劳作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上演。朱允炆心中感慨万千。后世在金融行业沉浮的经历,让他对黄金那跨越时空的魅力和其作为硬通货的底层逻辑有着刻骨铭心的理解。
眼前这项看似原始粗犷的技艺,实则凝聚了招远人民千百年来在摸索中积累的无上智慧结晶,其构思之巧,其效率之精,足以令后世叹为观止。
“如此瑰宝,是时候让它重焕生机,为大明再立新功了。”他轻轻放下图册,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方,眼神无比坚定。
思路渐渐清晰明朗。他忆起,明朝在山东平定州(虽非招远本地,但同属山东布政使司管辖,且负责部分矿冶事务)设有专门的铁冶管理机构——平定铁冶都提举司。
此司隶属于户部,掌管着包括采金、冶铁以及相关税收在内的重要事务。其最高长官为“提举”,官居正西品,位高权重;其下设有佐官同提举一人、副提举一人,皆为七品。
一个清晰的人事布局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就让夏原吉来担任户部尚书,统筹全局,总揽经济钱粮。
至于这具体的矿业革新,尤其是招远金矿的重启大计……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沉稳笑意,“就交给这位未来的能臣干吏去具体督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