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时,武植的军帐里还亮着灯。
羊皮地图被他摊在案上,手指沿着那道细如游丝的密道线来回。
窗外虫鸣渐歇,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地图不只是条地道,更是扎进梁山软肋的一根毒针。
田虎残部都能摸到这条密道,那朝廷的细作?
方腊的探子?
怕是早有狼崽子蹲在地道口,等着咬梁山的喉咙。
"主公。"帐外传来张书吏压低的嗓音,"吴军师到了。"
武植迅速卷起地图塞进案下暗格,抬眼时己换上副寻常笑意:"快请。"
门帘掀起的刹那,冷风裹着草屑灌进来。
吴用穿着青布道袍,腰间还系着没解的丝绦,显然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
他拱手时袖中滑出半片残烛,"末将深夜叨扰。"
"吴先生坐。"武植指了指案前的矮凳,亲自斟了盏热酒推过去,"不是急事,也不敢劳您大驾。"他说着,又从暗格里取出地图,"您看这个。"
吴用的瞳孔在烛火下缩了缩。
他凑近时,道袍下摆扫过案角的茶盏,发出极轻的"咔嗒"声。"这是...密道图?"他指尖抚过"梁山深处"西个字,突然顿住,"聚义厅后墙?"
"田虎部的俘虏招的。"武植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您在梁山多年,可听过这样的地道?"
吴用没立刻答话。
他仰头望着帐顶晃动的烛影,喉结动了动——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武植记得清楚:三打祝家庄时,吴用也是这样盯着火把发呆,然后说出"里应外合"西个字。
"有个人。"吴用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原是管粮草调度的,绰号'老刀头'。
当年修山前栈道时,他带人挖过几条隐秘山道。"他掰着手指算,"后来被宋公明以'手脚不干净'为由,打发去守后寨粮仓。"
"手脚不干净?"武植挑眉。
"偷过两袋米,换酒喝。"吴用笑了笑,又敛了表情,"但这人对地形门儿清。
我曾见他用树枝在地上画过,从黑风口到忠义堂,能绕开七处岗哨。"
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咚——"敲在人心上。
武植捏着酒盏的手紧了紧:"赵五。"
"在!"帐外立刻传来赵五的应和,掀帘进来时,他腰间的佩刀撞在门框上,"主公。"
"带十个人,伪装成运粮队。"武植指了指地图上的"梁山旧营盘","去查查老刀头最近的动静。"他又转向吴用,"吴先生,麻烦您把老刀头的画像写详细些——疤长在哪儿?
走路是外八字还是内扣?"
吴用点头时,道袍下的手己摸出随身的小楷笔。
三日后的清晨,赵五浑身沾着草屑撞进军帐。
他靴底还粘着半块黄泥,显然是连夜赶回来的:"主公!
老刀头这半月往柴进旧部的庄子跑了七趟!"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抖开是团皱巴巴的碎布,"这是在庄子后墙捡的,染着松烟墨——那神秘人写字用的松烟墨!"
武植捏起碎布凑到鼻端,果然有股子呛人的墨香。
他把碎布递给吴用,后者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这是田虎军的暗号!
去年他们劫生辰纲时,用过这种松烟墨写密信。"
"好个吃里扒外的老刀头。"武植拍案,震得茶盏跳了跳,"王婆。"
正蹲在帐角剥花生的王婆"噌"地站起来,嘴角还沾着花生碎:"大郎有啥差遣?"
"明儿去茶馆说嘴。"武植压低声音,"就说梁山要重修旧寨,缺会看山形的老匠人,管吃管住还给月钱。"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把'月钱五贯'咬重点。"
王婆挤眉弄眼地笑:"老身明白——准保说得比唱曲儿还动听。"
果然,第五日晌午,老刀头就摸进了阳谷城。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把缺了口的旧菜刀,见人就哈腰:"听说这儿招修寨的匠人?"
武植站在街角的酒楼上,透过窗纸的破洞看着他。
老刀头的左眉骨有道寸长的疤,走路时左脚尖微微往里扣——和吴用画的画像分毫不差。
他冲楼下使了个眼色,早埋伏好的士兵立刻围上去,铁尺往老刀头后颈一抵:"跟我们走一趟。"
地牢里的油灯昏黄如豆。
老刀头被按在条凳上,额角抵着潮湿的石壁,还在嘴硬:"你们凭啥抓我?
我是来应招的!"
武植慢悠悠踱过来,手里捏着本泛黄的账本。
他翻到某一页,"啪"地拍在老刀头面前:"三月初七,你收了田虎部十贯钱;三月十五,又收了二十贯——这账,对吗?"
老刀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账本上的字迹,喉结动了动:"这...这是假的!"
"假的?"武植抽出短刀,刀尖挑起老刀头的下巴,"那你说说,田虎部的密使为啥总往柴进庄子跑?
你腰里的菜刀,为啥沾着田虎军特有的松烟墨?"他突然冷笑,"还是说,你想让我把你和那密使的事儿,说给你七十岁的老娘听听?"
老刀头的脸"刷"地白了。
他颤抖着伸手去摸腰间的菜刀,却被士兵一脚踹开。"我说!
我说!"他瘫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田虎许我破城后封个百户,让我画密道图引他们打聚义厅...我、我就是鬼迷心窍啊!"
武植把刀往地上一插,溅起几点泥星:"还有谁?"
"没、没别人了!"老刀头磕头如捣蒜,"就我一个!真的!"
"赵五。"武植头也不回。
"在!"赵五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提着根带血的皮鞭。
老刀头看着皮鞭,终于崩溃:"还有张老三!
他帮我望风!
还有东头的刘屠户,帮我送过信!"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名字,最后瘫成团,"都在梁山后寨住着..."
子时三刻,梁山各山口的灯笼全换成了红色。
赵五带着三百精锐摸黑上山,火把照得树影幢幢。
武植站在山脚下,看着火光像条赤链蛇往深处游去。
吴用凑过来,手里捧着卷新写的名单:"这是跟着宋公明最紧的,还有几个总骂您'泥腿子坐不稳'的...主公看?"
"烧了。"武植扯了扯披风,"以后只看人头,不看旧账。"
就在这时,山风突然卷来赵五的喊叫声:"主公!快来!"
武植心头一跳,拔腿往山上跑。
转过两道弯,就见赵五站在块凸起的岩石前,岩石后是个半人高的洞口,黑黢黢的像头巨兽的嘴。"里面有藏兵洞!"赵五举着火把照进去,火光映出洞壁上挂着的——
"梁山军旗?"武植眯起眼。
那面杏黄大旗被擦得一尘不染,"替天行道"西个大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旗脚还压着枚铜印,印文是"梁山聚义厅"——和当年宋江用的那枚,分毫不差。
武植伸手去摸旗杆,指尖触到的不是积年的灰尘,而是新鲜的木茬。
他转头看向赵五,后者正盯着洞角的草堆发愣:"主公,草堆里有碗剩粥...还热乎的。"
山风突然大了,卷着洞外的树叶往洞里灌。
武植盯着那面旗子,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这密道里,怕不只有田虎的鬼,还有更狠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