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阳谷帅府议事厅的榆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松明子的火光映出二十几道人影。
武植正用布巾擦着短刀,刀身泛着冷光,在他腰间悬着的虎符上投下斜影。
"都坐。"他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羊皮地图,声音像淬了冰,"赵五,把郓城的急报再念一遍。"
赵五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纸条。
他的手指还沾着晨露,念到"三千人马、二十车火药"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探马说...柴进旧部举的是'替天行道'旗,田虎余党扎在西边山坳,两拨人中间还埋了三堆信火。"
"替天行道?"武植突然笑出声,拇指蹭过刀背的凹痕——那是前日杀退济州兵时留下的。
他俯身按住地图,指尖在"梁山北麓"重重一按:"柴进那老酸丁,当年跟着宋江受招安,现在倒想起替天了?"他抬眼扫过厅中众人,目光在吴用腰间的羽扇上顿了顿,"诸位说说,这三拨人想干什么?"
"围点打援。"吴用摇着羽扇插话,扇骨上的墨迹还没干透,"阳谷是咱们的粮草重地,若他们卡住南北要道,再放火烧城..."他突然住了嘴,盯着武植眼底翻涌的暗芒。
"好个围点打援。"武植抄起酒坛灌了口,酒液顺着胡须滴在地图上,"可他们忘了——"他猛地拍案,震得烛台跳了跳,"老子不是宋江!"他抽出短刀往桌上一插,刀身没入三寸:"赵五,你带二百精骑北上。"
赵五"噌"地站起,铠甲铁片相撞发出脆响:"末将——"
"不是让你打。"武植打断他,刀尖挑起地图上的郓城标记,"盯着他们的粮道,等他们火药搬得差不多了..."他眯起眼,像猎人盯着猎物的喉咙,"烧了。"
赵五嘴角抽了抽,突然咧嘴笑出白牙:"得嘞!
末将这就去挑马,挑最能跑的!"
"吴用。"武植转向军师,"你留守阳谷。"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粮袋,"三天内,把城南的粮仓搬到城西地窖。
要是童贯的狗腿子来探,就说咱们要弃城——"他眨眨眼,"真真假假,让他们猜。"
吴用抚着长须点头,羽扇在掌心拍出节奏:"主公这招空城计,妙。"
"张书吏。"武植突然提高声音。
缩在末座的张书吏浑身一震,慌忙站起,官靴尖磕在条凳上发出闷响。
他原本是县衙抄文书的,上个月被武植从牢里捞出来——那回他替百姓改了赋税账册,被知县打了三十大板。
此刻他眼眶还青着,听见自己名字,喉头动了动:"小、小人在。"
"从今日起,你是阳谷临时总管。"武植抛过去块青铜令牌,张书吏手忙脚乱接住,令牌上"阳谷令"三个篆字硌得他掌心生疼,"征粮募兵归你管,安抚百姓归你管。"他倾身向前,目光像火把烧着张书吏的脸,"要是有人敢哄抬粮价...你知道该怎么办。"
张书吏捏着令牌的手在抖,青肿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扑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小人...小人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主公饿肚子!"
"起来。"武植弯腰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后背,"我信你。"
议事厅外突然传来脆生生的童声:"武大郎不出兵,也能灭三军!
大虫见了绕着走,官儿见了抖三抖——"
王婆的大嗓门跟着炸开:"乖囡囡再唱一遍!
让东头卖豆腐的老周也听听!"
武植掀帘出去时,正看见王婆蹲在青石板上,身边围着七八个扎羊角辫的小娃。
她手里攥着把糖霜花生,每唱一句就抛一颗,小娃们抢得咯咯笑,声音像麻雀撞碎了晨雾。
"王阿婆这是要把童谣唱到东京去?"武植抱臂倚着门框。
王婆抬头,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昨儿个在茶棚听人说,田虎的兵夜里睡觉都攥着刀——他们听见娃娃唱这个,心里发虚呢!"她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还有人说...您在宫里安了细作,把童贯的胡子烧了半拉?"
武植眨眨眼,伸手揉乱最近的小娃发顶:"阿婆您说呢?"
王婆笑得前仰后合,抓起把花生塞给武植:"您啊,比那戏文里的诸葛亮还能算计!"
是夜,月黑风高。
赵五的精骑裹着油布,马蹄包了棉布,像二十条黑影掠过郓城外围的树林。
他趴在土坡上,望着山坳里堆成小山的粮车——柴进旧部的旗号在夜风里晃,几个守夜的士兵正凑在火堆旁啃饼。
"点火。"赵五摸出火折子,凑到嘴边吹亮。
二十支火箭划破夜空,火头撞在粮车上"轰"地炸开。
守夜兵刚喊了半声"有敌袭",就被火星子燎了眉毛。
粮车是新扎的,浸过松油,火势眨眼间吞没了半座山坳。
赵五拍马冲进混乱的人群,马刀挥得虎虎生风:"烧完就撤!
别恋战!"
等田虎部的主将提着刀冲过来时,山坳里只剩一堆还在冒烟的焦木。
他踹翻个烧黑的粮袋,里面滚出几颗焦糊的麦粒——这才发现,所谓"二十车火药",不过是二十车裹着硝石的麦麸。
"中计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撤!撤到梁山南麓!"
同一时刻,武植正带着三百精锐向南急行。
他走在最前面,短刀在腰间晃,靴底碾碎了路边的野菊。
身后的士兵背着浸过水的棉絮,腰间挂着陶罐——罐子里装的是浸了油的布条。
"前面是鹰嘴崖。"向导指着前边的山隘,"过了崖就是河口,田虎残部扎在那边。"
武植眯眼望了望天色,月亮正往山后沉:"扎营。"他挥了挥手,士兵们迅速散进树林,用棉絮盖住马蹄印,把陶罐埋在崖顶的乱草里。
后半夜,田虎残部的前锋刚转过鹰嘴崖,就听见头顶"簌簌"响。
几十个陶罐砸下来,油布"刷"地燃成火球。
风从崖底往上灌,火势顺着崖壁扑向敌群。
武植的短刀划破夜空,喊杀声像炸雷:"杀!"
这一仗打得痛快。
田虎部被火攻逼得往河里跳,又被预先埋伏的士兵截住退路。
等天蒙蒙亮时,河口的沙滩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一千多俘虏蹲在岸边,双手抱头首打颤。
武植踩着血迹走向中军帐,靴底黏着半片染血的旌旗。
赵五从帐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卷羊皮地图,眉梢都在跳:"主公!
您看这个!"
地图展开时,晨光刚好爬上纸页。
武植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指尖停在"梁山深处"西个小字上——那里画着条细如游丝的线,穿过九道山梁,首抵一片标着"聚义厅"的空白。
"这是..."他抬头时,赵五正挠着后脑勺笑:"听俘虏说,是柴进旧部的人画的。
他们说...梁山下面有地道,能通到忠义堂后墙。"
武植把地图折好收进怀里,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远处传来士兵清点战利品的吆喝,风里飘来烧焦的粮草味。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嘴角慢慢勾起来——梁山,该去会会那些藏在地道里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