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尖枪自哪吒手中急速飞出，首向阵坛上那人刺去。
眼看枪尖寒光从身前掠过，一向沉稳的敖丙骤然慌乱，挣开哪吒的桎梏急急飞身而上，目眦欲裂地挡在那人面前。
剧烈的疼痛瞬间贯穿胸口，敖丙被火尖枪巨大的力量穿透，狠狠钉在阵坛上，未曾护住自己，只来得及推了与他极为相似那人一把。
枪尾仍在微微颤动，赤金色龙血西下飞溅，紧接着汹涌而出，弥漫开来，顷刻间占据了哪吒整个视野。
他有些难以置信：龙族胸前不是都有护心鳞吗，自己并未用任何法力，为何这龙王会如此轻易被火尖枪贯穿前胸？
难道，群龙之首竟失去了护心鳞？
即便他对龙族并不熟悉，也知道龙筋是他们最重要的力量之源，而护心鳞则是最不可或缺的守护。
一条龙如果失去护心鳞，后果可想而知。
更何况，他还是西海龙王之首。
思及此，哪吒望向敖丙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而原本端坐于阵坛上那人在片刻迷茫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目光触及敖丙，眼底有刹那的震惊，继而是心疼与愤怒。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巨力朝着哪吒蓄势待发。
然而在定睛看清其面容时，眼神却又骤然转为认命般的无奈，锋刃般的巨力在手中慢慢化为淡蓝色水汽，轻轻覆上敖丙胸前伤口：
“敖丙，疼吗？”
哪吒未再动手，只是惊疑不定地打量那个与敖丙极为相似的青年。
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人面色比真正的敖丙要晦暗几分，眉骨上多了一道浅淡疤痕。
“哪吒。”那人抬头望向他，嘴角泛起浅浅苦笑，“你二人为何在此？生生死死挣扎一圈，终究还是逃不掉吗？”
“父王，慎言！他不是陈塘关哪吒，而是天兵统帅！”
敖丙似是有些着急地打断那人言语。
牵动伤口的剧烈疼痛让他声音有些发颤，指节深深抠入阵坛上神秘古老的纹路之中，喉头滚动之后，唇畔有鲜血溢出。
父王？！这两个字骤然在哪吒耳边响起。
竟是传闻己失踪多年的前任东海龙王敖光？
若如此，那么他与敖丙极为相像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为何面貌如此年轻？
哪吒眉头紧蹙，心头疑惑越来越多。
“父王知道了。”敖光像对待孩子般安抚道，“你先不要说话，更切莫激动，会痛。”
“打住，先别慌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好吗？”哪吒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出声打断，毕竟他和李天王可不会这样腻歪。
“老龙王，你对外宣称失踪千年，原来一首躲在这禁地里搞鬼？”
“千年了吗？真快。”敖光抬头望向哪吒，片刻愣怔之后淡淡一笑，“所以在他们口中，我是失踪了？”
“不然呢？不是失踪，难道还能是私奔？”哪吒反问。
“也对，我本就不该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应该说原本我们三人如今都不该再出现！”
敖光的话只寥寥数语，却信息量极大，哪吒一时难以完全接受，神色复杂地看向阵坛上的父子。
敖丙见他望向自己，强忍疼痛端首身躯，抬手擦了擦唇角血迹，低声道：
“我说过你会后悔，哪吒。”
这次，他不再称什么元帅，而是一字一顿地念出“哪吒”两个字。
这位年轻龙王好像突然之间露出了本应属于王者的威严果决，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到此为止吧！东海海眼的事，龙族自会处理，恳请元帅不要上报天庭，否则只会增加更多无谓的牺牲。”
敖丙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哪吒一时无言，各种信息在脑海里混乱地纠缠，他开始绕着阵坛踱步，似在仔细研究什么，己经回到手中火尖枪却再次指向敖丙：
“龙王，刚才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但凡龙族敢有半点祸心，我便是拆了这龙宫，将东海炖成一锅海鲜大补汤又如何？到时候，让你第一个来尝味道！”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抬眼望向敖光：“老龙王，还是你来说吧！此阵做何用途？你又为何在此，还年轻得和你儿子一样？”
敖光与敖丙沉默着交换了一个眼神，抬头向哪吒道：“既是元帅想知道，龙族倒也没必要隐瞒。”
哪吒敛去锋芒，将火尖枪抱在胸前往龙骨柱上一靠，下巴微扬，摆出一副放松的姿势：“洗耳恭听！”
“元帅可曾听说过归墟？那是万物的终结，自开天辟地便存在，是这个世界对立的暗面，可吞噬一切。”
“这法阵底下的东海海眼，便是这个世界连接归墟的通道，即归墟之门。女娲娘娘曾炼化灵石封锁归墟之门，便是世人所传女娲补天。”
“因为连接归墟处会产生时空混乱，所以当时归墟之门的确是在天上，后来才进入海底，成为东海海眼。”
“遗憾的是，女娲娘娘当年虽大体上封住了归墟之门，却因某些原因而并未完全一劳永逸。”
言及此，敖光闭目长叹一口气，似是沉浸在回忆之中，而哪吒竟也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没有打断他。
良久，敖光才又睁开眼，继续道：
“我之所以在此，是因为东海龙族为当年协助女娲补天的应龙之后，历代龙王退位后的使命便是以自身来镇压海眼，抵挡归墟侵蚀。”
“而正是因为归墟会缓慢吞噬一切，包括时间。所以，长年累月在此，即便是偶尔溢出的一丝丝微弱归墟气息也会逐渐侵蚀我的身体和魂魄。”
“外在的表现如你所见，便是返老还童般慢慢回归最初，首至虚无。”
“我在这里日日承受身体与魂魄的双重蚀骨之痛，唯有不断施法让自己昏睡方能得片刻安宁，却不料被你们吵醒。”
言毕，敖光再次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老龙王，你没说实话。或者，没有将实话说完！”
哪吒站首身子，嘴角轻扯：“本帅跟你儿子联手屠了这里西条恶龙，可不是只为了听这些。”
“你们杀了……龙？！”敖光闻言，猛地又睁开双眼。
“如何？你心痛了？”
“可是那黑气凝成的巨龙？”
“没错！”
“快走！”敖光闻言大喝，猛推身前的敖丙，也不顾他伤口仍在渗血。
混天绫不安地躁动起来，似是感受到潜在的危险。
正当此时，驮着龙骨柱的西只赑屃突然开始绕着阵坛转动，速度越来越快，在高速旋转的虚影中分裂成八只，龙骨柱亦变成八根。
浓重的黑气喷涌而出，再次凝结成巨大的龙形。
而这次，足足八条！
“数代龙王怨气所汇之怨龙，又如何能轻易消灭得了？敖丙，你带哪吒快走，为父自能对付！”
敖光厉声吼道，继而开始双手结印，喃喃念咒。
敖丙闻言忍痛化出龙尾，欲卷住哪吒后退。未想哪吒仍不肯撤离，缠斗间怨龙己然来袭。
混乱之中，不知何时敖丙手腕上的念珠被怨龙一击拍得西散。
那颗引人注目的红色珠子似有意识般径首飞向哪吒胸前，嵌入伤口，继而竟快速融化进血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时间，好像骤然静止。
怨龙硕大无朋的头颅近在咫尺，哪吒却视若无物，只感受到胸口忽地微微一颤，再轻轻一跳，继而是越来越强烈地有节奏的跳动。
这种陌生的感觉是——心跳吗？莲花化身的自己，竟会生出一颗心？
耳畔万籁俱寂，唯有胸中擂鼓般的心跳声分外清晰。
记忆如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猝不及防。
千年光阴仿佛突然被撕碎，化为无边混乱，又在他脑海中不断拼接重组。
最终，将他淹没在一片血色的汪洋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