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镇外那场冲天大火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如同一个血腥的句号,彻底埋葬了“林晚”这个短暂的化名,也埋葬了忠仆陈公公的骸骨。沈清欢拖着被爆炸冲击波震伤、被冰冷泥水浸透的身体,如同负伤的孤狼,在无边的黑暗和寒雨中,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片伤心之地。
她不敢停留,不敢回头。李嬷嬷虽遭重创,但爪牙仍在;威远侯世子苏珩的疑心如影随形;栖霞镇己成死地。她凭着对《本草拾遗》的熟悉和谢景行曾提过的只言片语,朝着更南边、更偏僻的泽州方向艰难跋涉。
泽州,水网密布,地势低洼,多生瘴疠。此地民风相对闭塞,官府力量薄弱,是藏身的理想所在,却也意味着生存的极端艰难。
她在一个名为“渔鼓渡”的偏僻水乡小镇边缘,找到了一处几乎废弃的河神庙落脚。庙宇破败不堪,神像蒙尘,蛛网密布,唯有角落里一堆半干的稻草能勉强御寒。身体的创伤和精神的巨大悲痛让她一度濒临崩溃,高烧不退,咳血不止,如同风中残烛。
是陈公公临死前那声“活下去!报仇!”的嘶吼,是沈家满门的血债,是那未出世孩儿的怨念,支撑着她从死亡边缘爬了回来。她如同在冷宫时一般,拖着残躯,在荒滩野地里辨识草药。三七根止血化瘀,鱼腥草清热解毒,艾草驱寒温经…她用最原始的方法咀嚼、外敷、煎熬,与死神搏斗。
身体的根基在栖霞镇本己稍复,却又被这场浩劫彻底摧毁。她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瘦削苍白,咳嗽成了缠身的痼疾,阴雨天浑身骨头缝都透着寒意。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炼过的寒冰,沉淀下了更深沉、更冰冷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坚韧。
数月后,当“渔鼓渡”的渔民发现河神庙里住进了一个沉默寡言、脸色苍白、却能用几把野草治好他们疔疮恶癣的“哑姑”时,林晚的新身份,在泽州这片水泽之乡悄然生根。
她不再轻易暴露“林晚”之名,对外只称“阿晚”或“哑姑”。依旧深居简出,只在必要时才去镇上换取最基础的盐和布匹。她用谢景行留下的最后一点银钱,购置了更简陋的制香工具和基础药材。
泽州湿热多瘴,蚊虫肆虐,疫病多发。这反而成了她医术和香道的天然试验场和扬名之地。
医术立身:她针对湿热瘴气导致的暑热、痢疾、疟疾,调配出简易有效的方剂:青蒿绞汁退高热,马齿苋煎汤止泻痢,常山截疟(剂量控制极严)。她免费为穷苦渔民诊治,药到病除者渐多。“哑姑菩萨”的名声在渔民间口耳相传。
香道护体:她利用泽州丰富的香草(如佩兰、藿香、艾草、菖蒲),结合少量购置的驱虫药材(雄黄、樟脑),研制出效果显著的“驱瘴辟秽香”和“清瘟防疫散”。前者燃烧或佩戴,能有效驱赶蚊虫、清新空气;后者研磨成粉,遇疫病流行时撒于居所或溶于水喷洒,有预防之效。这些香药价廉物美,迅速成为渔民们争相求取的“神物”。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治病救人。仇恨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她的心。在确保基础生存和名声稳固后,她开始将更多精力投向更具“针对性”的香道研究。
那本早己翻烂的《本草拾遗》残卷,成了她的圣经。她反复研读其中关于毒物和特殊香料的记载,结合泽州本地特有的毒草(如断肠草、曼陀罗的变种),在河神庙最隐蔽的角落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充满危险气息的“毒香室”。
“蚀骨”的完善:她终于找到了替代相思子的、泽州本地一种名为“鬼灯笼”的剧毒草籽,其毒性更隐蔽,发作更缠绵。将其提取物与活血化瘀的三七、莪术粉末混合,再以泽州特产“水沉”(一种带有土腥气的劣质沉香)的浓烈气味掩盖,新的“蚀骨香”终于成型。此香需长期、微量吸入或接触,可致人脏腑渐衰,咳血消瘦,状似痨病而亡。
“牵机引”: 受泽州水蛇毒液启发,她尝试提炼其麻痹神经的毒素,混合曼陀罗花粉和几种致幻蘑菇的粉末,制成一种无色无味的膏状物。此物需接触伤口或黏膜,可令人瞬间肌肉麻痹、呼吸困难,剂量精准可致假死或窒息而亡。
“惑心”: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利用泽州沼泽中一种罕见的“迷魂草”花粉,辅以曼陀罗和精心炮制的麝香,制成一种极其特殊的香料。此香点燃后,香气馥郁魅惑,能放大人内心的欲望和执念,令人陷入偏执狂想,行为失控。尤其对心中本就藏有阴暗秘密或强烈执念之人,效果倍增。
每一次调配这些致命香毒,她都如同在刀尖起舞,屏息凝神,慎之又慎。失败的代价可能是自己的性命。成功,则意味着她手中多了一把淬毒的隐形匕首。
“哑姑菩萨”的名声渐起,也引来了些许麻烦。镇上唯一的药铺“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孙守仁,起初对这不声不响抢了他生意的“哑姑”颇为不满,曾指使地痞前来滋扰。但当林晚只用一根银针和一小包药粉,就让那带头地痞当众出丑(“忘忧散”的微缩版,致其短暂失禁狂笑)后,孙守仁便彻底偃旗息鼓,甚至开始主动与她交易药材。
泽州知府的小妾得了怪病,浑身奇痒难忍,遍请名医束手无策。有人荐了“哑姑”。林晚诊察后,发现是用了劣质香粉过敏并发湿毒。她以艾草、苦参、地肤子煎汤外洗,内服清热利湿之剂,并特制了一盒清凉止痒的“玉肌膏”(含薄荷、冰片、珍珠粉)。不出三日,小妾痊愈。知府大喜,赏下十两纹银,并默许了“哑姑”在渔鼓渡的存在。
这十两纹银,成了林晚重要的启动资金。她不再满足于河神庙的逼仄,在渔鼓渡镇尾一处相对僻静的临水小坡上,搭建了一座简陋却干净的竹屋,挂上了一块朴素的木牌——“晚照堂”。既是居所,也是她正式悬壶济世、兼售香药的据点。
“晚照堂”的名声,随着她一次次妙手回春和神奇的香药,逐渐从渔鼓渡传向泽州其他乡镇。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她依旧沉默寡言,收费低廉甚至分文不取于贫苦之人,但对某些为富不仁、名声恶劣的乡绅富户,诊金却高得惊人,且常以“药材金贵”为由,搭售一些她特制的、带着“特殊功效”的香囊或熏香。
无人知晓,那些被富户们珍而重之挂在床头或佩戴在身的“安神香”、“助运香”里,可能就掺杂着微量的“蚀骨”粉尘;那些被送入仇家府邸作为谢礼的“清心”线香中,或许就藏着能引动心魔的“惑心”之引。
素手翻云,于无声处听惊雷。医者仁心的表象下,惑心之毒己悄然播撒。复仇的网,正以“晚照堂”为中心,在泽州这片看似平静的水泽之下,无声而致命地蔓延。
这一日,一艘装饰华美、明显不属于泽州本地的小型客船停靠在了渔鼓渡简陋的码头。船上下来几位穿着体面、操着京城口音的客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精明、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他们看似随意地打听了一下镇上风物,最终,目光落在了镇尾山坡上那座挂着“晚照堂”木牌的清雅竹屋上。
“听说此地有位‘哑姑’神医,尤擅疑难杂症与奇香?”管家模样的男子向路边一位老渔民询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命运的丝线,似乎又开始悄然收拢。泽州的宁静,即将被来自远方的“故人”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