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不再是熟悉的、清冷的、点缀着人造卫星光点的深空之幕。
林一猛地睁开双眼。
是沉甸甸的、带着腐朽枝叶和湿冷泥土腥气的黑暗。
一种完全陌生的黑,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胸腔深处传来的钝痛,
每一次试图吸入空气都仿佛扯动着撕裂的肌肉纤维。
这不是在“白帝号”那恒温恒湿、呼吸着合成氧气的驾驶舱里——那曾是他最熟悉也最自豪的领地。
刺骨的冰冷透过身下坚硬冰冷的土地,针一样钻进骨头缝里。
他猛地侧过头,胃袋里的酸液混合着苦胆汁狠狠翻涌上来,
不受控制地喷吐在身侧的枯叶和泥地上,剧烈的呕吐让他眼前金星乱迸,
汗水瞬间浸透了冰冷的内衬,紧紧贴在脊背上,带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寒意。
缺氧导致的眩晕一阵阵袭来,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意识,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呕……”又一口酸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用手肘勉强撑起一点身体,试图看清周围。
视觉终于从彻底失明般的黑暗中挣扎出来,勾勒出模糊而怪诞的轮廓。
扭曲的、盘虬的枝干像是无数冻结在痛苦瞬间的巨人手臂,
从西面八方张牙舞爪地伸向他头顶那片狭窄的天空。
天空?那只是一条极其狭隘、碎布条般的黑色缝隙,
偶尔渗透进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带着妖异冷蓝色的微光。
这蓝光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给周围奇形怪状的树影镶上了一圈阴森诡异的光边。
死寂。
绝对的死寂包围着他。
没有“白帝号”引擎低沉的、如同巨兽心脏搏动般稳定的轰鸣,
没有智能中枢系统柔和精准的指令播报,也没有通讯频道里队友们熟悉的呼吸和简短命令。
只有绝对的寂静,沉重得压垮耳膜,连自己的心跳,
都被这绝对的虚无衬托得像擂鼓一样狂野、焦躁、濒临失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绝望地,一只手痉挛般地探向自己的脖颈左侧,
那里本应佩戴着“白帝号”飞行员的专用集成通讯器,
一个凝聚了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最高端科技的小型生命维持与通信中枢。
什么都没有。
触手所及,只有被冰冷的汗水和灰土浸透的粗糙作战服布料,以及布料下自己剧烈搏动的颈动脉。
通讯枢纽不见了,信息传输中断,坐标彻底丢失。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弹,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带走了肺里所剩无几的空气。
“滴……”
尖锐而机械化的系统警报毫无征兆地在他脑中炸开,
如同冰冷的钢锥狠狠刺入太阳穴,痛得他眼前骤然一黑。
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某种濒死生物最后的嘶鸣:
“…警报…核心舱…未知高维时空扭曲…冲击…超出…阈值…确认…脱离主物质宇宙…位面坐标丢失…紧急维生…启动…失…败……”
“……初步扫描…环境分析…重力系数…1.02±0.01…标准气压…氧含量略高…未知有机生命场能读数…异常…环境威胁…未知等级…高……重复警告…高……机体损伤…中度……脑波活性…稳定……”
“……核心舱己损毁…未检测到外部援助信号…链接己中断…建议……存…活……指令…下……达……”
断断续续、冰冷无情的声音在彻底陷入僵死状态的脑域神经回路上,
划出几道刺目的裂痕,然后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回应。
核心舱损毁……脱离主物质宇宙……位面坐标丢失……存活指令……
这些词句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疯狂、绝不可能的结论。
他,华夏空天母舰“白帝号”的首席飞行指挥官,代号“天隼”的林一,
似乎、可能、真的……坠入了一个他所有科学体系都无法解释的、完全超出想象的“异世界”。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比周围冰冷的空气更快地冻结了他混乱的思绪。
突然!
一阵极不和谐、带着野蛮原始气息的沉重踢踏声粗暴地打破了森林黏稠的死寂。
哒……哒……哒……
由远及近。
声音来自黑暗深处,来自那狭窄裂缝般天空所指向的前方。
林一的身体早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就以一名王牌飞行员在无数次生死考验中锤炼出的本能作出了反应。
冰冷的血液在瞬间似乎被某种残酷的意志强行点燃,支撑着濒临崩溃的躯体。
意识深处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猛地绷紧,在黑暗中无声地发出了最高级别的红色指令!
剧痛被强行压进身体深处每一根神经和肌肉纤维的角落,全身的感官在一刹那被压榨到了极致。
他像一块冰冷沉重的陨石,悄无声息地向身后一株足够粗壮、根系盘结隆起的枯树阴影深处滚去,
尽可能将暴露的身体表面积缩减到最小,破碎、冰冷的石子和尖锐的树根碎片,
狠狠刺痛了他的背部,但这些微不足道的痛苦己被意识彻底屏蔽。
他将自己嵌入那古老树根的凹陷之中,呼吸压制到若有若无,仅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声音来源的方向。
视野在生理上的剧痛和精神高度集中的双重夹击下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扭曲模糊,
但足够他看清了。那片碎布条般天空投下的惨淡冷光下,五个……人形生物?但绝不是人类。
它们的高度普遍超过两米,佝偻着背,巨大的、形同猿猴的头颅上生长着稀疏肮脏的鬃毛。
粗壮得可怕的臂膀上覆盖着厚厚的、粗糙得像岩石皮甲般的硬痂。
其中三个空着双手,但那蒲扇般巨大、指甲乌黑尖锐的手掌本身就是可怕的凶器。
另外两个则拖动着极其简陋、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未经精细加工的原始重物,
一根是绑着半块巨大锋利石刃的、边缘残留着锯齿状木茬的粗木棒,
另一根则是顶端嵌着一小块闪烁着污浊暗红色泽的金属尖头的巨大兽股骨。
兽人!
这个词毫无预兆、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清晰感,
如同被烙印一般首接出现在林一绷紧的思维里。
他甚至“听”到了脑域深处那陷入沉寂前的一缕极其微弱的信息余波:
【…物种比对…类人生物…亚目…初步特征吻合……兽人……原始部落……威胁等级…低个体…集群中……】
威胁等级“中”?!林一嘴角几乎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系统一定是参考了旧纪元冷兵器作战标准下的数据,甚至可能数据源早己过时!
他自己现在的状态比这些描述更要糟糕十倍!重伤、没有现代武器、孤立无援!
沉重的脚步带着泥浆搅动和枯枝被粗暴碾碎的噪音。
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随着它们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一起靠近。
那是浓烈的野兽体臭、污血干涸后的腥腻以及……食物腐烂后堆积发酵的浓烈酸馊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气味比它们手中简陋原始的武器更具冲击力,蛮横地涌入林一的鼻腔。
它们走得很慢,巨大的脚掌重重踩踏着地面,溅起黑色的泥点。
粗重的呼吸如同破风箱般在它们宽大的胸腔里拉扯着。
“……烂叶子……臭水……”
一个拖着石斧的兽人用林一无法理解的、粗嘎含混的喉咙声嘟囔着,
它说话时露出如同犬科动物般尖锐发黄的獠牙,“……饿……没吃的……”
“闭嘴!石头!”走在最前面那个握着嵌有暗红金属尖头骨棒的兽人似乎是个小头目,
它猛地转过头,浑浊发红的小眼睛里闪着不耐烦的凶光,对着嘟囔的同伴低吼,
“……找……活物……或者……铁皮桶……值钱……”
它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在相互摩擦。
另一个手持粗糙石棒、个头稍小的兽人使劲抽动了一下宽大扁平、布满褶皱的鼻子,
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噜声,像是嗅到了什么:
“……嗅……嗅……生人……味道……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