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小诺收起雨伞，甩了甩发梢的水珠，推开器材室吱呀作响的铁门。程野己经在那里了，正对着墙壁练习发球。白色小球在斑驳的墙面上留下一连串浅灰色印记，像一串省略号。
"你迟到了。"程野头也不回地说，手腕一抖又发出一个旋转球。
小诺从书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搞到了！省队选拔赛的报名表和流程说明。"她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报名截止后天，需要监护人签字。"
程野接球的动作顿了一下。乒乓球砸在墙角，滚到小诺脚边。
"我可以模仿你父亲的签名。"小诺蹲下来捡球，突然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运动包，"你换新包了？"
"不是我的。"程野的声音突然紧绷。他快步走向器材柜，从里面拽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出来。"
那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穿着私立小学的制服，左脸颊有一块新鲜的淤青。她死死抱着程野的球拍，像落水的人抓着浮木。
"程雨？"小诺惊讶地认出了程野的妹妹。三年前在程母的葬礼上，这个当时才六岁的小女孩全程没有哭，只是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
程雨警惕地看了小诺一眼，往程野身后缩了缩："爸爸说要送你出国。"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程野蹲下身，双手按住妹妹的肩膀："说清楚。"
"昨晚他们在书房吵架。"程雨的声音细如蚊蚋，"我听见爸爸说...说省队的事，说要送你去瑞士读军校。"她掀起校服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痕，"我踢门进去，就被..."
程野的指节发白。小诺注意到他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什么时候？"他问。
"下周。"程雨咬着嘴唇，"机票都订好了。李叔说...说你再不听话，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小诺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程父上次的威胁——"送你妹妹去瑞士"。原来那不是随口一说，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放逐。
程野突然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又快又急。"我送你回去。"他对程雨说，声音冷静得可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要！"程雨抱住球台腿不松手，"哥哥去哪我去哪！"
乒乓球从程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弹跳几下，滚到了小诺脚边。她弯腰捡起，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就像三周前在体育馆更衣室，她也是这样捡起了程野的球。
"程雨可以住我那里。"话脱口而出后，小诺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说...女生宿舍有间空房，生活老师是我表姨。"
程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程雨则首接叫了出来："我才不要和你们林家的大小姐一起住！"
"为什么讨厌我？"小诺蹲下来平视小女孩。
程雨的眼睛红红的："因为你，哥哥都不回家了！爸爸说你是..."
"程雨！"程野厉声打断。
"狐狸精。"小女孩还是小声说完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会把哥哥抢走，像妈妈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器材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小诺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有人在她胸口压了块石头。她看向程野，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听着。"小诺深吸一口气，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这是我妈妈。"
程雨迟疑地接过。照片上，年轻女子抱着婴儿站在乒乓球台边，手里拿着金牌。
"她曾经是省队队员。"小诺轻声说，"和你哥哥一样。"
程野猛地抢过照片，眼睛瞪得老大："这是...林阿姨？"
小诺点头："她因为伤病退役后嫁给我爸爸。所有人都说她是攀附豪门..."她顿了顿，"其实是她教会我爸爸欣赏乒乓球。"
程雨困惑地眨着眼睛，显然没完全听懂。但她伸手摸了摸照片，又看了看小诺，敌意似乎减弱了些。
"所以，"小诺趁机拿出医药棉签，"让我看看你的伤？"
程雨犹豫地看向哥哥。程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淤青比想象中严重。小诺小心地涂抹药膏，听见程雨倒吸冷气的声音。小女孩的手臂细得可怜，腕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小诺突然意识到，在程家，可能连小女孩也逃不过所谓的"精英教育"。
"你穿的衣服好漂亮。"程雨突然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小诺的裙边，"是香奈儿吗？"
小诺愣住了。这条裙子是上周父亲让秘书送来的，她根本没注意牌子。"你喜欢的话，我有一条小号的送你。"她下意识回答。
程野突然咳嗽了一声。小诺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警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在程雨耳中可能像是施舍。
"我是说...我们可以交换！"小诺急忙改口，"你那条发带很可爱。"
程雨摸了摸自己简单的黑色发圈，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小诺手腕上的柠檬糖吸引。"那个...好吃吗？"
小诺立刻拆开糖纸递给她："尝尝？"
程雨把糖放进嘴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酸酸甜甜的！哥哥你也..."
她的话戛然而止。程野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们，肩膀绷得紧紧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小诺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程野转过身，眼中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碎。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程雨暂时跟你住。"他的声音很低，"我去找张教练...省队的事..."
"我可以照顾她。"小诺打断他，"你去准备选拔赛。"
程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有太多小诺读不懂的东西。感激？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选拔赛是什么时候？"程雨含着糖问。
"下周日。"小诺回答。
程雨的脸色突然变了："那天爸爸要带哥哥去机场！"
程野蹲下来，双手捧着妹妹的脸："听着，我会处理好。你只要乖乖跟着林姐姐，别惹麻烦，好吗？"
"你会回来接我吗？"程雨的声音颤抖。
程野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小诺，眼神中带着某种决绝。小诺突然明白了——他己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程父强行送他出国，他可能会选择彻底消失。
"我保证。"最终，程野这样对妹妹说。但他看向小诺的眼神却在说另一个意思：如果我回不来...
小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从书包里掏出一部旧手机，"拿着这个，里面只存了我的号码。"
程野皱眉："我不需要..."
"需要。"小诺强硬地塞进他口袋，"如果你突然...消失，至少有个联系方式。"
程雨看看哥哥，又看看小诺，突然说："哥哥喜欢你。"
程野的耳根瞬间红了："程雨！"
"他就是喜欢你嘛。"小女孩撅着嘴，"他枕头下面藏着你的..."
程野一把捂住妹妹的嘴，慌乱地看了小诺一眼。小诺假装没听见，转身去收拾医药箱，却感觉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
雨停了。程野坚持要亲自送妹妹回程家，说这样比较安全。临走前，程雨突然跑回来，塞给小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
"这是哥哥房间的窗户位置。"她小声说，"如果...如果他不回来了，你可以从这里扔石头。"
小诺接过纸条，感到一阵鼻酸。她蹲下来抱了抱这个瘦小得不像八岁女孩的身体："我会照顾好你的。"
程雨犹豫了一下，突然在小诺耳边说："其实我不讨厌你。"然后飞快地跑向己经等在门口的哥哥。
小诺站在窗前，看着兄妹俩的身影消失在校道尽头。阳光穿透云层，在水洼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展开程雨给的纸条，发现背面还画了张简易地图——从程家后门到程野卧室的路线。
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信息："今晚家宴，别迟到。赵家人会来谈体育城项目。"
小诺盯着"体育城"三个字，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