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砸在脸上,混合着口中、鼻中不断溢出的腥甜,带来一种近乎溺毙的窒息感。沈青璃的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边缘,五脏六腑如同被投入熔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灼痛。七窍流出的毒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晕开,身下的泥泞己是一片污浊的暗红。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地包裹着她。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不是温暖,不是救赎,而是一种…… 冰冷的牵引力。
那些失去了金鳞卫攻击目标、在雨中漫无目的游荡的森森白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正缓缓地、僵硬地转向她倒卧的地方。它们空洞的眼眶里,幽绿的磷火跳跃着,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稳定,带着一种近乎…… 虔诚的专注。
一具离得最近、只剩下上半身的残破骨架,率先移动到了她的身边。它用嶙峋的指骨支撑着地面,那颗仅靠几根筋腱连着的骷髅头,缓缓地、以一种近乎膜拜的姿态,低垂下来,靠近她流淌着毒血的手腕。
沈青璃模糊的视线捕捉到这恐怖的一幕,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冰冷的绝望。是要将她分食殆尽吗?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并未发生。
那骷髅头空洞的眼眶贴近她手腕的伤口,跳跃的幽绿磷火如同找到了归宿,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轻柔地萦绕在她皮开肉绽、被毒血浸染的伤口之上。
嗤……
一种微弱的、不同于毒血腐蚀的声响响起。
那被玄铁镣铐碎片割裂、又被自身毒血反复侵蚀、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在幽绿磷火的萦绕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流血!伤口边缘焦黑坏死的皮肉被一种冰冷的力量剥离,虽然未能愈合,但那股疯狂肆虐、仿佛要将她整个身体都腐蚀干净的毒血反噬之力,竟然被这冰冷的磷火…… 暂时压制了一瞬!
如同在燃烧的烈焰上覆了一层寒冰,虽然无法熄灭火焰,却带来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这诡异的变化让沈青璃濒临崩溃的意识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其他围拢过来的白骨。它们没有攻击,没有撕扯,只是安静地围在她身边,如同沉默的守卫。那些幽绿的磷火,仿佛在自发地、贪婪地吸收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那源自 “焱焱毒体” 的、混合着死亡与毁灭的特殊气息!
它们是…… 在汲取她外溢的力量?还是在…… 臣服?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在沈青璃心中一闪而过,留下冰冷的印记。她体内的剧毒依旧汹涌,心脉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剜心蚀骨的剧痛,但至少,她没有立刻死去。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低沉、带着压抑怒火的熟悉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雨幕和混乱的白骨摩擦声,狠狠刺入她的耳膜:
“沈、青、璃。”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沈青璃残存的心跳上。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围拢的白骨缝隙,望向西角院的破败拱门。
风雨如晦。一道挺拔如松的墨色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立在门洞的阴影之下。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浸湿了他墨色的锦袍,却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历经沙场沉淀下来的、铁血而冷硬的气质。
五年了。
陆凛。
她的夫君,永宁侯府的世子,金鳞卫真正的主人。他终于回来了,却是在这样一个尸骨遍地、妖异横生、她七窍流血濒死的雨夜。
他手中并未持刀剑,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那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锐,让院中那些原本安静围绕沈青璃的白骨都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幽绿的磷火不安地摇曳起来,发出低沉的骨骼摩擦声。
陆凛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满院狼藉:破碎的棺木、散落的玄铁镣铐碎片、地上昏死断腕的王五、以及那些散发着死气的森森白骨。最后,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寒冰,钉在了被白骨半包围着的、倒在血泊泥泞中的沈青璃身上。
他看到了她苍白如纸的脸,看到了她七窍残留的暗黑血痕,看到了她手腕上那狰狞可怖、被磷火萦绕的伤口,也看到了她那双在剧痛与濒死中,依旧燃烧着冰冷、不甘、甚至带着一丝妖异火焰的眼眸。
那眼神,如此陌生,如此…… 危险。与他记忆中那个温顺、沉默、甚至有些怯懦的冲喜新娘,判若两人。
“五年祖陵禁足,” 陆凛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看来没能让你学会安分守己,反倒修成了这等…… 邪魔外道?”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关切,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怀疑。仿佛她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而是一个必须被清除的、祸乱侯府的妖物。
沈青璃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安分守己?邪魔外道?多么讽刺啊!她所有的苦难,不正是拜这侯府所赐?拜他那位 “贤良淑德” 的母亲所赐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质问那金鳞卫令牌,想控诉这聚阴阵的阴谋,想嘶吼这五年的不公…… 但剜心之痛骤然加剧,眼前猛地一黑,所有话语都化作了更汹涌的血沫涌上喉头。
“嗬… 嗬……”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意识再次被剧毒的浪潮吞没。
陆凛看着她濒死的痛苦挣扎,俊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转瞬即逝,眼神依旧冷硬如铁。他抬步,无视那些警惕低吼的白骨,一步步踏着泥泞和散落的枯骨,朝沈青璃走来。靴底踩碎白骨的声音,在死寂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围拢的白骨感受到强烈的威胁,磷火暴涨,几具较为完整的骨架嘶吼着,挥舞骨爪试图阻拦。
陆凛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随意地一拂袖袍!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刚猛气劲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下!
“咔嚓!咔嚓!咔嚓!”
冲在最前面的几具白骨瞬间被这股巨力震得西分五裂!碎骨如同暴雨般激射开来,深深嵌入周围的土墙和枯树之中!剩下的白骨仿佛被这恐怖的力量震慑,幽绿的磷火剧烈摇曳,竟不敢再上前,只是发出更加不安的嘶鸣,缓缓向后退去。
陆凛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沈青璃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厌恶、怀疑、探究…… 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看着她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惨状,看着她那双即使在濒死边缘也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
他缓缓抬起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曾经握过杀敌的刀剑,也曾…… 在新婚之夜,象征性地掀起过她的盖头。
此刻,这只手带着冰冷的决绝,伸向沈青璃纤细脆弱的脖颈。
是要亲手了结这个 “祸患” 吗?
沈青璃的意识在剧痛与黑暗的漩涡中沉浮,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那只不断放大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手掌。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所有的怨恨都化为无力。难道她这充满恶念与不甘的一生,就要这样终结在他手里?
然而,就在陆凛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颈间皮肤的瞬间 ——
“世子!世子!不好了!!” 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是血的小厮连滚爬爬地冲进了西角院,扑倒在陆凛脚边,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长生殿…… 长生殿塌了!侯爷、老夫人、二公子…… 全都被埋在里面了!死…… 死了好多人!血…… 到处都是血啊!!”
陆凛伸向沈青璃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张万年冰封般的冷硬面孔,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 “惊骇” 的裂痕!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最恐怖的消息!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滔天的怒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