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水乡,有个叫“藕花渡”的小镇。镇子不大,西面环水,中间一条主街,几条窄巷,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些花草,日子过得倒也安稳。镇上住着个姓陈的妇人,唤作秀娘,年方三十出头,模样周正,性情温和,只是有一桩心事,像块大石头压在心头,怎么也搬不掉——她跟丈夫成亲七八年,膝下始终空空如也,肚子也从未有过动静。
秀娘的婆婆是个厉害角色,嘴上不说,那眼里的期盼和时不时的抱怨,让秀娘心里像针扎一样。丈夫陈大牛是个老实巴交的船夫,除了在外划船挣点微薄薪水,对家里的事,尤其是这“传宗接代”的大事,竟也有些束手无策,只知道回来后对着秀娘唉声叹气,却无半点办法。秀娘夜里躺在床铺上,听着丈夫的鼾声,看着窗外摇曳的烛火,心里又苦又涩,眼泪常常浸湿了枕头。
那段时间,秀娘走遍了藕花渡周边的庙宇,求了不知多少签,喝了不知多少“送子”的符水,可肚子就像块铁板,硬邦邦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嘴上说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背地里更是没少给秀娘脸色看,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也像针一样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一日,镇上来了个游方的术士。这人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脸上皱纹里嵌着风尘,手里摇着个破旧的拨浪鼓,嘴里念念有词,说能掐会算,能解世间疑难杂症。他搭了个简陋的草棚,摆了个小摊,摊上除了些符咒、药草,还有几个样式古怪的物件。
秀娘被婆婆拉着,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术士上下打量了秀娘一番,又掐指算了算,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夫人,我看你印堂发暗,面带愁容,可是求子不得,心中郁结?”秀娘一听,眼眶顿时就红了,点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术士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此乃命中一劫,寻常法子,恐难奏效。不过,贫道倒有一物,或可助你。”他指了指摊子上一个用红布蒙着的枕头,那枕头样式普通,只是看起来有些陈旧,针脚却异常细密。“此乃‘求子枕’,枕芯乃贫道历尽千辛,采天地灵气,集‘灵胎土’所制。夫人只需每晚枕之而眠,心诚则灵,不出百日,定能怀上龙凤。”
秀娘一听“灵胎土”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既惊又疑。婆婆在一旁见有希望,忙不迭地追问价钱。术士报了个不算便宜也不算贵的价码,婆婆咬咬牙,从贴身衣袋里摸出攒了好久的银钱,买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婆婆心情大好,不住口地说着这术士的灵验。秀娘手里捧着那个沉甸甸的枕头,心里却七上八下,那“灵胎土”的名字,让她总觉得有些不祥。但一想到自己渴望孩子的急切心情,又觉得或许这真是唯一的希望了。
当晚,秀娘就抱着那“求子枕”上了床。枕头有些硬,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微腥气味。她按照术士所说,闭上眼睛,静心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秀娘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忽然觉得房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她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床边似乎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婴儿,面色青紫,皮肤皱巴巴的,像刚剥了壳的煮鸡蛋,只是颜色不对,是那种死气沉沉的青紫色。它对着秀娘,张开小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细碎而诡异,一点也不像正常婴儿那样清脆。它伸出两只小手,骨瘦如柴,指甲很长,朝着秀娘的方向,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秀娘吓得魂飞魄散,她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动,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青紫婴儿,一跳一跳地靠近,那双没有多少光泽的小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她。
“来…来…抱抱…”婴儿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咯咯”的笑声更大了,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秀娘闭上眼睛,拼命祈祷,求老天爷放过她。过了好一会儿,那笑声才渐渐远去,房间里恢复了平静。秀娘睁开眼,那个婴儿己经不见了,只有一股阴冷的寒气,似乎还萦绕在床边。
从那天起,秀娘每晚都能梦见那个青紫婴儿。有时它在床边笑,有时它在屋梁上荡秋千,有时它趴在她的肚子上,用那冰凉的小手摸她。那笑声,那青紫的面容,那冰凉的手,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可怕。秀娘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也无精打采,脸色越来越差。
然而,奇妙的是,没过多久,秀娘竟然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她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欣喜若狂,之前的恐惧仿佛一下子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婆婆也喜出望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秀娘嘘寒问暖,端茶送水,脸上整天挂着笑。
秀娘怀着孕,那梦却并没有停止。那个青紫婴儿的笑声,似乎更频繁了,有时甚至在白天,她也会恍惚看到它的影子一闪而过。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怕吓坏了婆婆和丈夫,也怕自己这“喜”字变卦。她只能每天念叨着佛经,祈求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健康。
十月怀胎,转眼到了分娩的时候。那是一个漆黑的雨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像是要把整个藕花渡都掀翻。秀娘在产床上痛苦地挣扎,叫声撕心裂肺。陈大牛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不停地给产婆递水、烧火。
折腾了大半夜,产婆终于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有疲惫,有惊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怎么了?孩子…孩子怎么样了?”陈大牛和婆婆急忙上前问道,声音都带着颤抖。
产婆没说话,径首走向床边,掀开秀娘身上的布单。秀娘刚生出最后一口力气,正虚弱地闭着眼睛,听到声音,艰难地睁开眼,想要看看自己苦熬十月的孩子。
产婆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床上。那东西,不像是个活生生的新生儿,倒像是一尊用泥巴捏成的娃娃。它浑身冰凉,没有一点血色,软塌塌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会啼哭。仔细看去,那泥胎上,五官的轮廓依稀可辨,一张小嘴微张,似乎在笑,那青紫的面容,那诡异的笑容,和秀娘梦中无数次见过的那个青紫婴儿,一模一样!
“啊——!”秀娘看清了那泥胎的模样,想起那些噩梦,想起那个诡异的笑声,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我的孙儿…我的孙儿怎么会是…?”婆婆看着那冰冷的泥胎,又看看晕死过去的儿媳,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哆哆嗦嗦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陈大牛冲进来,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产婆脸色煞白,赶紧掐了秀娘的人中,好半天才把她唤醒。秀娘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躺在自己身边的泥胎,和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重叠在一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吞噬了她,她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拼命挣扎,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的…那不是我的孩子…那不是我孩子…”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抓挠着,仿佛要把那些噩梦和恐惧从身体里挖出来。
陈大牛和婆婆也彻底崩溃了,他们看着那个冰冷的泥胎,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儿媳,再想想那个游方术士和那个“求子枕”,终于明白,他们引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福报,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诅咒。
那个所谓的“灵胎土”,根本就不是什么灵气所聚,而是不知用什么邪门歪道弄来的污秽之物,引来的也不是什么神灵庇佑,而是一个怨气冲天的鬼婴!秀娘求来的“喜”,是建立在恐惧和绝望之上的,是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与那个鬼婴做了一场不公平的交易。
从那以后,藕花渡的人们提起陈家,都忍不住要打个寒颤。秀娘精神失常,终日疯疯癫癫,嘴里念叨着“咯咯笑”、“青紫脸”,看到枕头就害怕得要死。陈大牛一夜白头,变得沉默寡言,脸上总是带着深深的阴霾。婆婆更是悔恨交加,常常对着那间生下泥胎的屋子,痛哭流涕。
而那个游方的术士,再也没有在藕花渡出现过。有人说他去了更远的地方,继续他的害人勾当;也有人说,他被愤怒的村民找去了,结果如何,就没人知道了。
但那个关于“婴枕”的恐怖故事,却像那泥胎一样,冰冷而沉重,牢牢地刻在了藕花渡每个人的心里。它时刻提醒着人们,有些东西,是不能轻易去触碰的;有些捷径,是通往深渊的;有些希望,在带来光明之前,可能会先带来比黑暗更可怕的恐惧。而那份由恐惧和邪术催生出来的“希望”,最终只会变成最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