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凯感到肺叶深处像被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他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悸,那并非简单的恐惧,而是一种来自骨髓深处、对“绝对错误”的本能颤栗。
他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在昏惨惨、仿佛蒙着一层陈年尸蜡的光线下,竟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如同被无形丝线吊起的傀儡。
他布满厚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把特制手电。
开关按下的瞬间,不是“啪嗒”的轻响,而是一声撕裂布帛般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道惨白得近乎没有温度的强光柱,如同濒死者的最后嘶嚎,悍然刺破了浓稠如墨的黑暗,狠狠扫向前方。
光柱所及之处——
博物馆那过于宽敞的前厅,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整洁”姿态呈现出来。
它不是普通的干净,而是像被某种巨大无形的舌头反复舔舐过,
一尘不染,光可鉴人,连空气都凝固着一种消毒水混合着陈旧檀香、最终变成诡异甜腥的怪味。
巨大的仿古青铜器复制品——饕餮纹方鼎、蟠虺纹编钟——在厚重的防弹玻璃展柜中静默矗立。
它们反射着手电的冷光,那些古老而繁复的兽面纹饰在强光下异常清晰,
铜锈的暗绿色泽仿佛凝固的淤血,每一道纹路的转折都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恶意。
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倒映着他们五人的身影,但那影子却扭曲、拉长,边缘模糊,如同水底晃动的鬼魅。
指示牌上的隶书字体清晰得刺眼,箭头指向“商周青铜”、“秦汉陶俑”、“历代书画”,每一个字都像用朱砂新写的符咒。
空气……死寂得可怕。
没有一丝风流动的呜咽,
没有尘埃在光柱中舞蹈的微响,
没有心跳声,
没有呼吸声,
甚至……没有自己血液奔流的回响。
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真空的琥珀,只剩下手电光柱本身发出的、被死寂无限放大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滋滋”电流声。
这声音不是背景,是唯一的、尖锐的、不断钻凿耳膜和神经的刑具。
没有扭曲的、流着脓血的怪物在阴影里蠕动。
没有粘稠如沥青的黑雾从角落弥漫、吞噬光线。
没有刺鼻的硫磺味预示地狱之门洞开,也没有新鲜或陈腐的血腥味带来首接的死亡威胁。
一切……正常!
正常得像殡仪馆里精心打理过的遗容,正常得像刚刚用漂白剂冲刷干净、等待下一批“展品”的停尸间。
安静,空旷,整洁——
一种被精心计算过、精确到毫米的、毫无生气的完美。
但这死寂的、虚假的、如同巨大棺椁内部般的“正常”,在得知外面己判定此地被判定为“墟界级”魂魇彻底吞噬的真相后,
却比任何张开血盆大口的狰狞魔物都要恐怖千倍、万倍!
难怪之前所有的异常都消失了——不是消失,而是被更庞大、更恐怖的“存在”完全覆盖、吞噬了!
这“正常”本身就是最深沉的恶意,最彻底的亵渎。
它无声地嘲笑着闯入者的渺小和绝望,宣告着他们踏入的并非险境,而是一个早己布置完毕的、完美无瑕的祭坛。
每一寸光洁的地面,每一件静默的展品,每一丝凝固的空气,都在无声地尖叫着:欢迎来到你们的终点。
他们五人,对这座博物馆的内部结构、展品布局、乃至任何可能的逃生通道……一无所知。
信息被彻底抹去,如同从未存在过。他们是瞎子,是聋子,是被投入巨大捕蝇瓶里的虫子。
“保持…警戒!”
石凯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砾在喉管深处摩擦,低沉、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
在这绝对死寂的前厅中空洞地回荡,甚至能听到声音撞在冰冷墙壁上弹回的微弱回音,更添诡异。
他握着手电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那惨白的光柱如同濒死挣扎的囚徒伸出的手臂,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狠狠刺向通往主展厅的深邃走廊。
光柱撕裂了走廊入口的黑暗。
那里……同样干净!明亮!毫无异状!
光洁的墙砖,清晰的指示牌,甚至能看到走廊深处某个展厅门口摆放的、一盆绿植的轮廓。
但这光线亮得毫无温度,亮得虚假,亮得让走廊尽头那片更深的黑暗,如同巨兽蛰伏的咽喉,散发着无法言喻的吸力。
那绿植的叶子在惨白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塑料般的深绿色,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殷殇感到左手掌心那枚烙印般的黑莲印记,猛地传来一阵强烈至极的悸动!
那不是微弱的警告,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皮肉骨髓的剧痛!
那疼痛瞬间穿透他的手臂,首冲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同时,紧握的「骨鸣」剑柄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如同无数细小冰针攒刺的震颤!
动与静的协调感?在这片被“正常”彻底冻结的坟场里,任何属于“生”的律动都显得无比突兀和危险。
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感知「骨鸣」的震颤,感知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感知这片死寂空间里那令人头皮炸裂、骨髓冻结的……“完美无瑕的正常”。
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甚至自己思维运转的“声音”,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都变成了最响亮的、吸引黑暗中猎食者的丧钟!
就在殷殇努力压制内心恐惧时,石凯手中的手电突然闪烁起来,那惨白的光柱如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忽明忽暗。
紧接着,“滋滋”的电流声戛然而止,黑暗瞬间如潮水般将他们吞噬。
众人下意识地握紧武器,心跳声在寂静中如战鼓般擂动。
“别慌!”
石凯低声吼道,可声音里也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踱步,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回荡,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神经上。
殷殇的黑莲印记愈发滚烫,「骨鸣」也震颤得愈发剧烈。
突然,一道黑影从走廊尽头闪过,速度极快,快到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