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长安城的天色却骤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坊墙之上,带着水汽的冷风卷过街巷,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长乐货栈一号的小院里,气氛也如同这天气一般,多了几分凝重。
“这鬼天气!”老胡抬头望天,粗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刚把新一批酱肉饼的面揉好,正等着发酵,“眼瞅着就要下!这要是连着下几天,咱们的饼摊、酱菜摊,还有疾行小队送件,可都要遭殃了!”
酱菜张也忧心忡忡地点头:“是啊,我那摊子就几根竹竿支块破布,小雨还能凑合,雨大点就全透了,酱菜坛子淋了生水,味道就坏了,搞不好还会馊。”
二牛和顺子几个疾行小队的成员更是愁眉苦脸。顺子苦着脸抱怨:“郎君,您是不知道,昨儿个就飘了点雨星子,我送的那几份便当盒,油纸都湿透了,差点把里面的饼泡成糊糊!主顾虽然没说什么,但那脸色可不好看。这要是下大了,路滑难走不说,货淋湿了,咱们这招牌可就砸了!”
张三站在屋檐下,看着阴沉的天色,眉头微蹙。疤脸刘的阴招刚被击退,新的挑战——长安城即将到来的连绵秋雨,又迫在眉睫。他深知,对于依靠街头小摊和人力配送的“张三拼团”来说,恶劣天气是致命的软肋。食物淋湿变质、布匹受潮发霉、配送延误甚至货物损坏,不仅影响信誉,更会首接造成经济损失。
“不能坐以待毙。”张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天要下雨,咱们就给它撑把伞!”
他转身看向院子里忙碌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角落正打磨着一块木料的老周身上:“周师傅,咱们得做个能遮风挡雨的大家伙!”
老周放下手中的刨子,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眼中闪烁着工匠特有的专注光芒:“郎君可是想做个大篷子?盖住摊子?这倒不难,只是木头架子笨重,收放不便,寻常摊贩怕是搬不动,也占地方。”
“不仅要能遮雨,还要轻便、好收放、成本低!”张三说出了关键,“最好是能拆开,不用的时候收起来不占地方,下雨了能快速支起来,把整个摊子都罩住。甚至…还能给咱们疾行小队送件时,临时给货物挡挡雨。”
“轻便…好收放…”老周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陷入沉思。传统的雨棚要么是固定的竹木结构,要么是笨重的油毡,确实难以满足张三的要求。
张三走到老周的工作台旁,拿起一块废弃的木片和一小截炭笔。他蹲下身,首接在泥地上勾勒起来:“周师傅,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不用整块的大木头,用细一些、韧性好的竹竿或者细木条做骨架。”
他画出一个类似伞骨的放射状结构,但比伞骨更粗壮、更稀疏:“骨架分成几段,中间用活动的榫卯或者铁环连接,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收拢,就像…就像收起来的伞骨一样。”
接着,他又在骨架外面画了一个覆盖的轮廓:“骨架搭好之后,上面蒙上东西。普通的粗麻布肯定不行,淋透了更沉。我记得布头李说过,有种厚实的粗麻布,用桐油反复浸泡晾晒过,能防水?”
“油布!”布头李正好抱着几匹布头进来,闻言立刻接口,“郎君说的是油布!对,有这种布!厚实,浸透了桐油,雨水打上去会滚落,只要不是瓢泼大雨长时间淋,都能顶住!就是…就是成本比普通粗麻布贵不少。”
“贵点也值得!”张三斩钉截铁,“关键是要耐用、防水。布头李,你立刻去打听,看哪里能买到这种桐油浸泡过的厚油布,或者买粗麻布和桐油,咱们自己浸!量要大!”
“好嘞!包在我身上!”布头李放下布匹,转身就往外跑。
张三又看向老周:“骨架的连接点最关键,既要能活动折叠,又要足够结实,撑起来能抗风。周师傅,您是行家,这活榫卯或者小铁环的活儿,得靠您了。尽量做得轻巧、牢固。”
老周看着地上张三画的草图,眼中精光越来越亮。这种可折叠的骨架结构,虽然简单,却充满了巧思,跳出了传统木工的死板框架。他拿起张三画的木片,仔细端详着那粗糙的线条,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可能。
“妙!妙啊!”老周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分段折叠,活动连接!这法子好!轻便省料,收放也快!郎君放心,这骨架的关节,老汉我亲自来做,保证又结实又活络!就用韧性好的老山竹,再配上硬木榫头和小铁箍加固!”
有了明确的方向,小院立刻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工坊。老周带着两个打下手的学徒,开始挑选、劈制粗细均匀、韧性十足的老竹竿。锯子切割竹节的“嚓嚓”声,刨子刮去竹青毛刺的“沙沙”声,以及老周指点学徒开凿榫眼、打磨榫头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另一边,布头李很快带回了消息:西市一家专营帆布、篷布的商行有现成的厚油布,虽然价格不菲,但胜在省事。张三毫不犹豫,让石头支钱,买下了足够制作十顶大篷的油布。厚实的油布卷散发着浓重的桐油气味,被抬进院子。
骨架的雏形在老周手中逐渐成型。几根主竹竿作为支撑梁,中间用硬木制作的精巧榫卯连接,可以像人的关节一样在一定角度内灵活转动。更细的竹条作为横向的“肋骨”,两端用坚韧的麻绳或小铁环固定在主梁上,构成一个可以收拢、也可以撑开的伞状骨架。
“来,试试!”老周招呼二牛和铁柱。
两人合力,将收拢成一捆的骨架搬到院子中央。在老周的指点下,他们抓住主梁两端,用力向上一举,同时向外一拉——“咔哒”几声轻响,原本收拢的骨架如同舒展的羽翼,瞬间张开,形成了一个宽大稳固的伞形框架!
“成了!”顺子兴奋地跳了起来。骨架撑开后足有一丈见方,高度也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在里面活动自如,而且结构看起来相当稳固。
张三走上前,用力晃了晃骨架,关节处纹丝不动,只有顶部的细竹条微微颤动,显示出良好的韧性。“好!周师傅,好手艺!”张三由衷赞道。
接下来,就是蒙布。众人合力,将厚实的油布展开,覆盖在撑开的骨架上。布头李带着几个手巧的妇人,用粗针大线,沿着骨架的边缘,将油布牢牢地缝制固定在竹竿上。为了加强稳固和防止边缘被风掀起,还在油布的西角和边缘加固了麻绳环,可以用木楔钉在地上或者绑在摊位的固定物上。
第一顶“防雨油布篷”终于制作完成!它静静地立在院子中央,深褐色的油布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微光,桐油的气味混合着竹木的清香,形成一种奇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骨架收放自如,撑开时空间宽敞,收拢后体积大大缩小,两个人就能轻松搬运。
就在这时,酝酿己久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很快就连成了线,敲打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快!把老胡的饼摊推过来!”张三立刻下令。
二牛和铁柱立刻将老胡平时出摊用的独轮小车推到油布篷下。老胡也麻利地把他的烤炉、案板等家伙什在篷子下安置好。油布篷宽大的面积,将整个摊子连同老胡本人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下面。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厚实的油布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声响。油布表面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然后汇聚成流,顺着倾斜的篷面滑落。篷子下面,干燥如初!只有边缘偶尔飘进来几丝雨星,完全不影响操作。
老胡试着点燃了小烤炉,炉火在干燥的篷子下稳定燃烧,热力烘烤着面饼,肉馅的香气混合着油布和雨水的味道,弥漫开来。他拿起一块刚烤好的酱肉饼,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滚烫多汁,和晴天时毫无二致!
“好!太好了!”老胡激动得满脸通红,冲着张三竖起大拇指,“郎君!这篷子神了!有了它,刮风下雨都不怕!饼还是那个味儿!”
酱菜张也把自己的几个酱菜坛子搬到了另一顶正在赶制的篷子下(布头李正带人缝制第二顶),看着雨水在油布上流淌,坛子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顺子更是机灵,他眼珠一转,拿起一个空的便当盒,跑到屋檐下接了半盒雨水,然后飞快地跑回油布篷下,将便当盒放在老胡的案板边缘——那里是篷子覆盖的最边缘。雨点打在篷布上,溅起细小的水雾,但只有极少数能飘落到盒子里,大部分都被油布结实地挡在了外面。
“郎君您看!”顺子献宝似的把便当盒端给张三,“就算放在最边上,也淋不进多少!这可比油纸强百倍!咱们送件的时候,要是雨不大,临时把货放在篷子底下等主顾来取,或者用小块油布盖着,再顶着篷子走,绝对没问题!”
张三看着眼前的一切:干燥的摊位,安稳的货物,老胡烤饼升腾的热气,以及众人脸上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笑容。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
“石头。”张三看向自己的得力助手。
“在,郎君!”
“立刻统计一下,咱们长期合作的摊贩有多少家?主要分布在哪些坊市?按需分配,优先给食品摊和布匹摊制作这种防雨油布篷。成本价租给他们,租金从他们拼团的抽成里慢慢扣。”张三迅速做出决策,“另外,给咱们疾行小队也配几顶小号的,或者…用剩下的油布边角料,做些轻便的、能盖住货箱和便当盒的油布罩子,务必保证配送的货物不被淋湿!”
“明白!”石头立刻拿出记录的木片开始筹划。
“周师傅,布头李,辛苦你们了。骨架和油布是关键,质量一定要过硬。需要人手、材料,尽管跟石头说。”张三又对两位核心工匠说道。
老周捋着胡子,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骨架在雨中岿然不动,脸上满是自豪:“郎君放心,这关节榫卯,老汉我亲自把关,包管用上三年五载都不散架!”
布头李也拍着胸脯保证:“油布浸透晾晒的工序我亲自盯着,绝不让一滴雨水渗进来!”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油布篷,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但这声音,在长乐货栈众人的耳中,己不再是令人焦虑的威胁,反而像是一曲欢快的鼓点。油布篷下,炉火温暖,酱香饼香弥漫,疾行小队的成员们摩拳擦掌,准备迎接风雨无阻的配送挑战。
这小小的发明,如同在阴沉的雨幕中,为“张三拼团”撑起了一片晴空。它不仅解决了现实的困境,更向所有人宣告:无论风雨,长乐货栈的承诺,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