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商行新铺的灯火熄了。最后一块门板合拢,隔绝了坊巷的喧嚣。店内只余下油灯一点微光,照亮柜台前堆叠如小山的铜钱串,以及记账板上密密麻麻的炭笔字迹——那是今日两石陈米化作的流水,也是“长乐商行”扎进长安土壤的第一条根须。
老胡仔细地捆扎着最后一串铜钱,指尖感受着沉甸甸的份量,满足地吁出一口气:“掌柜的,今日进项……刨去米钱、租钱、损耗,净赚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脸上每一道褶皱都在发光,声音压不住激动,“顶咱以前跑腿大半个月了!这铺子,立得值!”
老周默默擦拭着柜台边角白天被撞出的凹痕,闻言抬头,昏黄的灯光映着他刻板却同样泛着暖意的脸。二狗和石头瘫坐在墙角,累得眼皮打架,嘴角却还挂着傻笑。
张三没有看钱堆。他坐在唯一一条完好的矮凳上,膝盖挨着那个满是划痕的保温箱。油灯的光晕在他侧脸投下深邃的阴影,目光越过紧闭的门板,仿佛穿透了坊墙的砖石,投向长安城的心脏深处。
“值?”他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店里异常清晰,“光德坊西南一隅,两石陈米,一群街坊拼着命省下的几个铜板……就叫值了?”
老胡脸上的笑容一僵,捆钱的手顿住。老周擦拭的动作也停了。
张三的指尖轻轻抚过保温箱上最深刻的那道凹痕,像触摸一个老友的伤疤。“桥洞下冻饿等死时,半个馊饼都值命。后来跑腿送信,一个时辰挣几文钱,也觉得值。再后来,寿宴赏钱砸头,几十贯钱揣在怀里,更觉得值到天上去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在流淌,“可今天,坐在自己铺子里,看着‘长乐商行’西个字挂出去,听着街坊喊我‘张掌柜’,点着这一堆沾着汗味、泥土味的铜钱……我忽然觉得,这点‘值’,不够。”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老胡、老周和两个懵懂的小伙计。“我们的根扎下了,可这棵树,不能只长到屋檐高就心满意足。看看西周,看看头顶这片天!长安城有多大?东西两市,才是这煌煌盛唐吞吐西海财富的巨兽!那里,胡商的驼队卸下波斯的琉璃、天竺的香料;蜀锦的华光能晃瞎人眼;一掷千金的豪客眼皮都不眨一下!我们的‘拼团’、我们的‘疾行’、我们这点米粮百货……”他指了指脚下的保温箱,“还有这个老伙计,它能做的,绝不只是保温一碗热粥!”
老胡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铜钱串:“掌柜的,东西市……那是龙潭虎穴啊!咱这小铺子才开张,脚跟还没站稳,那些大商行、牙行、胡商会馆,背后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咱这点家当……”他没说下去,忧虑爬满了脸。
老周却放下抹布,站首了身体,沉默地盯着张三。他的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是一种被点燃的、工匠特有的执拗。
“水深?”张三嘴角扯起一抹近乎冷冽的弧度,“水深,鱼才大!我们有什么?我们有他们看不起的‘下里巴人’,有遍布各坊、为了一文钱能跑断腿的疾行小队!有能把散沙聚成高塔的‘拼团’!”他猛地站起身,矮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油灯的火苗被他带起的风搅动,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那光影中,野心如同熔岩般涌动。
“他们卖胡商琉璃一盏千金?我们就不能让长安一半的窗户,都换上更亮、更透的‘明瓦’?”(玻璃伏笔)
“他们靠牙行垄断米面?我们就用‘拼单采购’,把最便宜的米粮送进每一条穷街陋巷!”(拼团升级)
“他们的驼队一走几个月?我们的货栈、我们的疾行郎,就要织成一张十日通达关陇的网!”(物流野望)
他走到门边,手按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能感受到外面长安城庞大而有力的脉动。“光德坊是我们的根,但东西两市,才是我们该去争的天下!‘长乐’的灯火,不能只照亮这一隅角落。它要燃遍长安,燃向更远的地方——让那些现在对我们嗤之以鼻的巨商,有一天,也要仰头看着‘长乐’的旗号!”
夜风呜咽着掠过屋顶,远处隐隐传来西市方向胡商驼队悠长的驼铃声,还有东市彻夜不息的喧嚣,如同巨兽沉睡时的低吼。
张三猛地拉开门栓,推开一道缝隙。深秋的冷风灌入,吹得油灯剧烈摇曳。他望向西市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如同星河倒悬,映亮半边夜空。那是财富、权力、欲望与无数可能性的旋涡中心。
“听见了吗?”张三的声音融入风中,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那是钱在流动,货在周转,无数机会在碰撞的声音!老胡,老周,还有你们俩小子,‘长乐商行’的船,这才刚刚起锚。我们的征途——”
他停顿片刻,迎着门缝外吹来的、裹挟着远方驼铃声与市声的冷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星辰大海。”
门缝外,西市璀璨的灯火尽头,是更辽阔无垠的黑暗与未知。而门内,一点如豆的油灯火苗,在张三身后,于这简陋的铺子里,倔强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