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刷后的长安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石板的湿冷气息。张三裹着半干的破旧短褐,蜷缩在延康坊租来的那间西面漏风的陋室角落,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昨夜那场拼尽全力的雨中急递,终究还是让他着了风寒。额头滚烫,喉咙干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闷痒。他哆嗦着从怀里摸出那三十枚沉甸甸的铜钱——波斯商人穆沙的十文赏钱和管家预付的二十文跑腿费——冰冷的金属触感稍稍压下了身体的不适。这笔“巨款”,是他穿越以来单次收入最多的一次。
“急递盒…”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身边那个沾满泥点、却依旧忠诚可靠的银灰色箱子。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涟漪。仅仅是送一次毕罗,就能赚到过去导吃好几天的钱!这不再是小打小闹的信息费,而是一项实实在在、能解决他人燃眉之急的服务!一个全新的、远比导吃更广阔的世界,在病痛和高热的眩晕中,向他敞开了模糊却充满诱惑的大门。
穆沙的“急件”
就在张三昏昏沉沉,琢磨着等病好了如何推广“急递”业务时,一阵急促却带着异域腔调的拍门声响起。
“Bao Wen Lang! Bao Wen Lang!(保温郎!保温郎!)”
是穆沙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张三强撑着爬起来,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高大的波斯商人穆沙裹着华丽的锦袍,眉头紧锁,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面带忧色的胡人随从。穆沙看到张三烧得通红的脸和萎靡的样子,愣了一下,但眼中的焦急并未减少。
“你…病了?”穆沙用生硬的唐音问。
张三点点头,又指了指喉咙,示意自己说不出话。
穆沙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用厚实油布仔细包裹、约莫一尺长的扁平小包,又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刻着复杂花纹的象牙牌子,塞到张三手里。他指着油布包,语速飞快地夹杂着胡语和唐音:“Urgent!(紧急!)西市…‘金骆驼’商栈…萨米掌柜…天黑前…送到!这个…牌子…给他看!Very important!(非常重要!)”
他又掏出五枚亮闪闪的铜钱,首接拍在张三门边的破木墩上:“钱!先给!送到…再给五文!快!”他做了个奔跑的手势,眼神里是商人对时间延误可能造成巨大损失的深切焦虑。
张三低头看着手中的油布包。入手微沉,显然不是食物。隔着油布,能摸出里面是某种硬质的、可能是木片或骨片的东西。那枚象牙牌更是触手温润,雕刻精美,绝非寻常之物。这不再是送热食,而是…送信物?送机密?
他抬头,迎上穆沙焦灼而充满信任的目光。这信任,是昨夜那盒冒着热气、完好无损的毕罗换来的。张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灼痛和身体的酸软,用力点了点头。他抓起那五枚铜钱揣进怀里,将油布包和象牙牌小心翼翼地放进“急递盒”最底层,盖好盖子,背起箱子,对着穆沙再次坚定地点头,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迅速地冲进了午后清冷的坊道。
西市迷踪
目标明确:西市“金骆驼”商栈,萨米掌柜。
然而,西市之大,店铺林立,胡商云集,找一个特定的商栈谈何容易?张三对西市的了解,大多集中在食肆酒坊区域,对商栈货行却并不熟悉。他强忍着头晕目眩,在西市纵横交错的巷道里穿梭,逢人便比划着“金骆驼”的手势,询问方向。
“金骆驼?没听过!”
“萨米?胡商名字都差不多!”
“往香料区那边看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三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不知是烧的还是急的。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西市这座巨大的迷宫里徒劳地打转。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巷口——是更夫老赵!他正裹着旧皮袄,抄着手,慢悠悠地巡视着午后略显冷清的街巷。
“老赵!”张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踉跄着冲过去。
老赵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张三,又见他脸色潮红、气喘吁吁的样子,皱起眉头:“张老三?你这是…被雨浇出毛病了?不在家躺着,跑出来作甚?”
张三顾不上解释,急切地比划着:“金骆驼…商栈…萨米掌柜…急…找!”
“金骆驼?”老赵浑浊的老眼眯了眯,捋着稀疏的胡子,“哦!你说那个新来的波斯老头开的铺子?专卖些稀奇古怪的石头和香料,门脸不大,就在西市靠北墙根那片,挨着‘老孙头钉马掌’铺子后面那条死胡同里!门楣上挂了个小小的铜骆驼,不仔细看还真找不着!你找他干嘛?”
张三眼睛一亮,来不及多说,对着老赵用力一抱拳,转身就朝着老赵指的方向狂奔而去。老赵在他身后喊:“喂!你小子悠着点!病没好利索呢!”
果然,在老孙头叮叮当当的打铁铺后面,一条不起眼的狭窄死胡同尽头,张三看到了那扇紧闭的木门,门楣上悬挂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铜制骆驼雕像。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上前用力拍响了门环。
象牙牌与信任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警惕的胡人老者的脸,正是萨米掌柜。他上下打量着这个面红耳赤、气息不稳的年轻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唐话问:“找谁?”
张三立刻拿出穆沙给的象牙牌,双手递了过去。
萨米掌柜看到象牙牌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惊愕,随即是如释重负的狂喜!他一把抢过象牙牌,仔细着上面的纹路,又急切地看向张三:“东西呢?穆沙老爷的东西呢?”
张三连忙打开“急递盒”,取出那个油布包裹,恭敬地递上。
萨米掌柜几乎是抢了过去,颤抖着手解开油布。里面是几块光滑的黑色石板,上面用白色颜料画着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很可能是某种商业契约或密码)。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他看向张三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赞赏:“好!好!穆沙老爷果然没看错人!这么快就送到了!昨夜那场大雨…我还以为…” 他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身从柜台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塞给张三:“这是穆沙老爷吩咐的酬劳!五文!拿着!小伙子,你叫什么?”
“张三。”张三嘶哑地回答,接过布袋,沉甸甸的,里面果然是五枚铜钱。
“张三…好!我记住了!”萨米掌柜用力拍了拍张三的肩膀,“以后穆沙老爷,还有我萨米,若有急件要送,还找你!你这箱子…还有你这人…靠得住!”
管家的“小忙”与业务拓展
带着十文钱(穆沙预付五文加萨米交付五文)和萨米的承诺,张三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延康坊。风寒似乎更重了,但他心里却燃着一团火。穆沙和萨米的信任,是“急递”业务最好的背书!
刚躺下没多久,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那个官员府邸的管家!他一脸忧色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青瓷药瓶。
“张郎!可找到你了!”管家看到张三病恹恹的样子,也是一愣,但语气更急,“我家老夫人旧疾复发,心口疼得厉害!这是太医开的急效救心丸,方子金贵,药材难得,整个长安城就‘回春堂’李神医能配!可李神医住在城南永阳坊,离府邸太远!府里车马都派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药…这药必须尽快送到老夫人手上!一刻也耽搁不得!”
管家将药瓶塞到张三手里,眼神里是近乎哀求的信任:“张郎,我知道你病了,可…可昨夜那么大的雨你都能把毕罗热乎地送到!这药…这救命的药…我只能信你了!钱好说!”他首接掏出一把铜钱,看也不看就塞进张三怀里,足有十几文!
救命的药!张三低头看着手中温润的青瓷小瓶,仿佛能感受到其承载的重量。身体的疲惫和病痛在这一刻被强烈的责任感压了下去。他用力握紧药瓶,对着管家重重点头,嘶声道:“放心!” 再次背起“急递盒”,将药瓶小心地放入箱内固定好,转身冲入渐沉的暮色之中。
这一次,目标永阳坊!他调动起脑海中所有关于长安坊市布局的记忆,结合老赵平日闲聊时透露的捷径,专挑人少的小巷疾行。汗水浸透了本就半干的衣服,冷风一吹,刺骨的寒,但他不敢停歇。穿过三个坊区,避开两拨巡街的武侯,当张三终于将尚带余温(保温箱的功劳)的药瓶交到官员府邸内焦急等待的丫鬟手中时,他几乎虚脱。
管家闻讯赶来,看着气喘如牛、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张三,再看看丫鬟手中完好无损的药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他紧紧握住张三冰冷的手:“张郎!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府里但有需要跑腿送物之事,无论大小缓急,必托付于你!价钱…按最高规格算!”他又硬塞给张三一把铜钱。
老赵的“耳目网”与定价雏形
连续两单“急递”,对象都是重要客户,内容从商业信物到救命药材,跨越了单纯的送餐范畴。张三病体未愈,却收获满满——不仅是沉甸甸的铜钱,更是穆沙、萨米、管家这三条极其宝贵的人脉线,以及“急递盒”业务可靠、迅捷的口碑初步建立。
夜深了,张三裹着薄被,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一边咳嗽,一边在炕桌上铺开他那张画满符号的靛蓝粗布地图。他拿起烧焦的木炭条,在代表西市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骆驼符号(金骆驼商栈),旁边标注了一个“信”字和一个“五文”的符号;在代表官员府邸的位置,画了个药瓶符号,旁边标注了“急药”和“十五文”的符号(管家前后共给了近三十文,他取了中间值)。
业务在扩展,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信息源太单一!找金骆驼商栈的窘境历历在目。他需要一个更广泛、更及时的信息网络。
第二天一早,张三拖着依旧沉重的身体,揣着几个还温热的胡麻饼,找到了正在坊角打盹的老赵。
“老赵…叔,”张三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态度诚恳,“谢…昨日…指路。”他把胡麻饼递过去。
老赵也不客气,接过饼啃了一口:“嗨,举手之劳。你小子病没好透,又瞎跑啥?”
张三没首接回答,而是拿出那张粗布地图,指着上面新画的骆驼和药瓶符号,又指了指自己背着的“急递盒”,比划着送东西的动作:“急递…生意…想做大。但…长安…太大…地方…不熟…人…难找。”
老赵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张三的意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哦?你是想让我这把老骨头,帮你打听打听,谁家要送急件?送到哪儿?找谁?”
张三用力点头,眼中充满期待。
老赵慢悠悠地嚼着饼,看着张三,又看看那张画得密密麻麻的粗布,嘿嘿一笑:“行啊,张老三,你小子脑子活泛!这买卖…有搞头!不过嘛…”他搓了搓手指,“老头子我腿脚虽然慢点,可消息还算灵通。这长安城犄角旮旯,哪家铺子新开张,哪家贵人府邸最近有啥动静,更夫兄弟们多少都知道点。替你留意着,没问题!但也不能白忙活不是?”
张三早有准备,立刻伸出三根手指:“一单…介绍…三文!”这是他从管家给的丰厚报酬里估算出的合理抽成比例。
“三文?”老赵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个价格很满意。他一个更夫,一夜辛苦巡更也赚不了几个钱,这三文钱几乎是白捡的!“成交!”他痛快地一拍大腿,“不过丑话说前头,我只管指路传信儿,送不送得到、东西好坏,我老头子可不管!出了岔子,别找我!”
“自然!”张三郑重承诺,“送不到…我赔!东西坏…我赔!老赵叔…只管…介绍!”
“好!爽快!”老赵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从今儿起,我老赵就是你这‘急递’生意的…嗯,‘招财猫’?哈哈!放心,包在我身上!”
“急递”的规矩
有了老赵这个经验丰富、人脉广泛的“信息官”加盟,张三的信心更足了。他开始着手建立更规范的“急递”流程。
他找到木匠老周,用几文钱请他帮忙制作了一批小巧的竹牌。竹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张三还不识字),但用烧红的铁签烫出了不同的简单图案:
* 一个冒着热气的碗:代表送热食,基础价三文(视距离和食物价值可浮动)。
* 一个卷轴:代表送普通信件或小件物品,基础价五文。
* 一个药瓶:代表送药品或贵重小件,基础价十文起(视物品价值和紧急程度)。
* 一个沙漏:代表加急件,无论送什么,基础价翻倍!
他将这些竹牌交给老赵一部分:“老赵叔…接单…给牌…定钱。” 意思是,如果有人找老赵介绍急递业务,老赵根据要送的东西类型和紧急程度,先收下定金(通常是基础价的一半),然后给对方相应的竹牌作为凭证。张三凭牌接单,送达后,收件人付清余款,张三再与老赵结算介绍费。
同时,张三也开始有意识地整理和记忆长安城各主要坊市、重要府邸、知名商铺的位置和路线,不断优化自己的“活地图”。他明白,速度和准确,是“急递”生意的生命线。
几天后,当张三的病终于痊愈,再次精神抖擞地背着“急递盒”走在长安街头时,他的身份己然不同。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蹲在食肆门口、靠信息差赚点小钱的“导吃郎”,而是“急递张郎”——一个能解决燃眉之急、连接起需求与供给的跑腿者。他的客户名单上,除了嘴馋的食客,更增添了焦虑的商人、忧心的管家…他的“急递盒”里,除了温热的食物,也开始承载起契约的信物、救命的良药,乃至更多未知的可能。
老赵叼着旱烟袋,蹲在坊门边的石墩上,眯眼看着张三步履如风远去的背影,嘿嘿一笑,对着旁边晒太阳的老伙计低声道:“瞧见没?这小子…是条过江的泥鳅!这长安城的水,怕是要被他搅动起来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几枚新得的铜钱,那是他介绍张三给一个绸缎庄老板送契约文书赚的抽成。信息,原来真的可以变成叮当作响的铜钱!老赵浑浊的眼中,也燃起了一丝新的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