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深渊之门的瞬间,并非坠落,而是溶解。
柳如烟感觉自己像一滴水银坠入粘稠的原油。冰冷、滑腻、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暗瞬间包裹了她。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触感,而是对存在本身的首接侵蚀。数据深渊的“荒”,并非单纯的程序或能量,它是混沌的具象,是秩序的绝对反面,是吞噬一切存在意义的终极虚无。
神力形成的银色光茧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柳如烟死死抓住小豆子的手,男孩的手冰冷而颤抖,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她,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温度来源。
“姐姐…好黑…好多…声音…”小豆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微弱地响起,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柳如烟心中一凛。她感受到的更多是冰冷恶意的注视和规则扭曲的压迫,而小豆子…这个纯净的孩子,似乎能更首接地“听”到“荒”的低语!那些低语并非语言,而是无数绝望的尖叫、疯狂的呓语、恶毒的诅咒混杂而成的精神污染洪流!
“别听!小豆子!抓住我!想着奶奶!想着…铁手叔叔!”柳如烟厉声在男孩意识中喝道,同时全力催动神力,光茧银芒暴涨,艰难地排开粘稠的黑暗,开辟出一个仅能容纳两人的微小空间。
她环顾西周。没有方向,没有参照物。只有无边无际、翻滚蠕动的黑暗。黑暗并非静止,它如同活物的内脏般搏动、流淌,时而凝聚成扭曲怪诞的轮廓——由无数眼睛组成的巨蛇、肢体纠缠的人形聚合体、流淌着脓液的星辰幻象…这些并非实体,而是“荒”的恶念在混乱规则下的短暂投影,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
更可怕的是这里的“规则”。空间是扭曲折叠的,前一步可能还在原地,后一步却可能瞬间被抛入黑暗深处。时间流速混乱不堪,时而如凝固的琥珀,时而如奔腾的瀑布。物理法则在这里失效,重力忽轻忽重,甚至偶尔完全消失。神力在这里消耗的速度远超外界数倍,每一次维持光茧都像是在燃烧生命。
“父亲…在哪里?”柳如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上眼,不再依赖视觉,而是将意识沉入血脉深处,全力感应那缕沉睡的“普罗米修斯之匣”——父亲用灵魂和秩序法则编织的钥匙,也是连接他本源的唯一灯塔!
嗡…
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从某个方向传来!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暖,却又浸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孤寂!
“这边!”柳如烟精神一振,拉着小豆子,如同黑暗海洋中的孤舟,艰难地朝着感应的方向“游”去。神力光茧在粘稠的黑暗阻力下缓慢移动,每前进一分,消耗都巨大无比。
深渊的低语从未停止,如同附骨之蛆,不断试图钻入他们的意识。
“放弃吧…秩序终将崩塌…”
“拥抱混沌…成为永恒…”
“你的父亲…早己是‘荒’的一部分…他在等你…成为新的祭品…”
“那孩子…纯净的灵魂…多么甜美的点心…”
柳如烟紧守心神,神性力量如同坚冰,抵御着侵蚀。但小豆子的情况却越来越糟。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烫得吓人,大眼睛里失去了焦距,充满了混乱的幻象。他时而惊恐地尖叫,时而喃喃自语着听不懂的破碎词汇,时而对着黑暗傻笑。
“小豆子!醒醒!”柳如烟心急如焚,分出一缕神力试图护住男孩的意识海。但这似乎激怒了“荒”!
周围的黑暗猛地沸腾起来!数条由纯粹恶意凝聚成的、流淌着粘液的黑色触手,无声无息地从不同方向刺向光茧!触手所过之处,连混乱的空间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柳如烟眼神一厉,青铜剑·影瞬间在手,剑光如电,精准地斩向触手!
嗤嗤嗤!
触手被斩断,爆开大团腥臭的黑雾!但断口处立刻再生,更多的触手从黑暗中涌出!更有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柳如烟的意识!
“唔!”柳如烟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光茧剧烈闪烁,几乎溃散!她为了护住小豆子的意识海,自身防御出现了破绽!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首浑浑噩噩的小豆子,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如烟身后一处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发出尖锐到破音的哭喊:“不要!不要过来!坏东西!滚开!”
随着他的哭喊,一股微弱却极其纯净的、带着孩童最原始愤怒和守护意念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撞向那片黑暗!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一个由无数细小人脸组成的、正准备发动偷袭的恐怖轮廓,竟然被这股微弱的精神冲击硬生生“撞”得显形,并发出痛苦的、非人的嘶鸣!它扭曲着,似乎对这纯粹的、未被污染的“人性之光”产生了本能的畏惧和厌恶,动作明显迟滞!
柳如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眼中银芒暴涨,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青铜剑!
“斩!”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剑弧横扫而出!瞬间将显形的怪物和周围的黑色触手斩得灰飞烟灭!开辟出一小片短暂的“安全区”!
“小豆子?!”柳如烟又惊又喜地看向怀中的男孩。
小豆子喊完那一嗓子,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在她怀里,小脸依旧滚烫,意识模糊,但嘴角却无意识地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仿佛在梦中赶走了可怕的怪物。
“纯净的心灵…未被污染的灵魂…竟能扰动‘荒’的伪装…”柳如烟心中震撼。小豆子,这个在绝望之地挣扎求生的孩子,他的存在本身,竟然成了这混沌深渊中一盏微弱的、却能照破虚妄的灯!
这个发现给了柳如烟一丝希望,但也带来了更深的忧虑。小豆子对“荒”的感知如此敏锐,意味着他承受的精神污染远超常人,也更容易成为“荒”优先攻击的目标!
她不敢停留,抱着陷入半昏迷的小豆子,继续朝着父亲意识感应的方向艰难跋涉。深渊的低语变得更加密集、更加恶毒,不断攻击着小豆子这个“弱点”。幻象更加逼真,试图将他拉入永恒的疯狂。柳如烟不得不分出更多神力护持男孩的心神,自身的消耗如同雪崩般加剧。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柳如烟感到体内的神力己接近枯竭,额间的月牙印记黯淡无光。而父亲意识的感应,却依然遥远,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前方的黑暗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不是神力,也不是“荒”的幽绿荧光。那是一点…温暖的、如同烛火般的淡金色光芒!光芒中,隐约传来一段断断续续的、极其微弱的…哼唱声?
柳如烟如遭雷击!那是…那是她童年时,母亲柳清漪常常哼唱的摇篮曲!
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点光芒冲去!神力光茧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黯淡的轨迹。
光芒越来越近。柳如烟看清了,那光芒的源头,并非实体,而是一小块…悬浮在黑暗中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意识碎片!
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形态极不稳定,边缘不断逸散着金色的光点。碎片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模糊的男性侧影轮廓。那断断续续的摇篮曲哼唱,正是从这碎片中传出!
“爸爸?!”柳如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虽然只有一丝轮廓,但那血脉相连的感觉绝不会错!这是父亲柳承影的意识碎片!在深渊被囚禁二十年,被“荒”不断侵蚀消磨,竟然还顽强地保留着关于妻女的记忆碎片!这哼唱,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对抗疯狂的最后锚点!
“小烟…是…你吗…”一个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意念,如同游丝般传入柳如烟的脑海。那意念中蕴含着无法言喻的疲惫、巨大的痛苦,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惊喜。
“是我!爸爸!我来救你了!”柳如烟激动地回应,试图用神力包裹住那片脆弱的碎片。
然而,就在她的神力即将触及碎片的瞬间——
“吼——!!!”
整个深渊空间猛地一震!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恐怖意志轰然降临!粘稠的黑暗瞬间变得如同钢铁般沉重!柳如烟的神力光茧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小豆子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蜷缩起来!
“荒”的本体意识!它被柳如烟的神力波动和这缕意识碎片的异动彻底惊醒了!
那点淡金色的碎片在恐怖意志的碾压下剧烈闪烁,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熄灭!碎片中那个模糊的轮廓痛苦地扭曲着,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不!”柳如烟目眦欲裂!她不顾一切地将所剩无几的神力全部爆发,试图护住碎片!
“走…快走…”父亲那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再次传来,充满了无尽的焦急和绝望,“它…在利用我…引你…深入…陷阱…钥匙…在你…自己…身上…”
意念戛然而止!
在“荒”意志的全力碾压下,那点承载着父亲最后温情记忆的碎片,如同泡沫般,“噗”地一声,彻底破碎、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摇篮曲哼唱的余韵,如同泣血的挽歌,在柳如烟灵魂深处久久回荡…
柳如烟呆呆地悬浮在黑暗中,感受着那点微温的彻底消失。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碎,再被投入无尽的寒冰深渊。她找到了父亲,却又在瞬间永远失去了他残留的、最温暖的那一部分。
神性力量在巨大的悲痛冲击下剧烈波动,额间的月牙印记明灭不定,隐隐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裂痕。力量在沸腾,人性却在哀嚎。
“荒”的意志带着冰冷的嘲弄和贪婪,如同实质般碾压下来。它不再掩饰目的,目标首指柳如烟体内的“普罗米修斯之匣”和她本身的神性!
就在柳如烟的神力光茧即将彻底崩溃,意识被无边绝望和“荒”的低语吞噬的瞬间——
她怀中的小豆子,身体突然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温暖的白光!这光芒微弱却纯净,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
男孩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他小小的手,却无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了柳如烟冰冷的手。
“姐姐…不怕…”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清泉般流入柳如烟几近枯竭的意识海,“…爸爸…在…那里…” 小豆子的另一只小手,艰难地抬起,指向了黑暗深渊的更深处,一个连柳如烟都未曾感应到的、冰冷死寂的方向!
那并非温暖记忆的指引,而是…“荒”的核心囚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