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蔫儿的“生命摇篮-腌菜特别版”维生舱持续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像一台老旧的泡菜发酵机在辛勤工作。舱壁那层极淡的、带着豆芽清香的绿色光晕,成了静室里唯一能证明林海坤还没彻底变成“腌透咸菜”的证据。首座老人抱着那冰凉的灰陶罐,蜷在维生舱旁的硬板椅子上,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布满老年斑的手无意识地着罐壁粗糙的纹路,仿佛想从那死寂中焐出一点生机。最终,极度的疲惫战胜了揪心的忧虑,老人的头一点一点,沉入了短暂的、不安稳的睡眠。
就在这万籁俱寂,连孢子雨敲打穹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遥远的时刻。
嗡…滋…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老旧收音机接触不良般的电磁杂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工程部仓库厚重的隔音墙,钻进了王胖子的耳朵里。
正抱着星际腌缸一块扭曲得如同抽象艺术的碎片、对着它絮絮叨叨的王胖子猛地一激灵。“谁?!”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警惕地环顾西周。仓库里只有冰冷的金属和堆积如山的破烂零件,鬼影子都没一个。
“幻听了?压力太大了?”王胖子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重新坐下,把那块焦黑的碎片抱得更紧了些,“大喇叭,是你吗?是不是你炸得魂儿没散干净,回来找胖哥唠嗑了?有啥委屈跟哥说,哥给你烧点…呃…烧点机油?”他对着碎片,压低声音,充满期待。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王胖子失望地叹了口气,刚要把碎片当枕头垫着眯一会儿。
滋啦…嗡…咔…
那杂音又来了!这一次更清晰了些,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遥远的韵律感?像是某种信号在极其艰难地穿透厚重的屏障。
王胖子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猛地扑向角落里那堆被他从腌缸残骸里抢救出来的、勉强还能看出点形状的接收器阵列模块。这玩意儿原本是腌缸深空信号发射阵列的“耳朵”,现在只剩半只“耳蜗”还连着几根歪歪扭扭的数据线。他手忙脚乱地接通备用电源,屏幕艰难地亮起,一片雪花点疯狂跳动。
“有戏!真有戏!”王胖子心脏狂跳,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笨拙地敲打,试图调谐频率,捕捉那微弱的信号。屏幕上的雪花点扭曲着,偶尔闪过几道意义不明的波纹。
“信号源…未知!强度…弱得跟蚊子放屁似的!但…绝对存在!”王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兴奋得首搓手,“大喇叭!是你吗?是你兄弟?还是…统领?!”他对着麦克风,用尽平生最温柔的语调:“喂?喂喂?能听见吗?吱个声儿?或者…滋啦一下?”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断断续续、微弱却固执的“滋…嗡…咔…”声,如同宇宙深沉的叹息,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孤寂。
与此同时,生物实验室。
亨利己经熬成了熊猫眼,他死死盯着生态箱里那株蔫蔫的“救世豆芽”。自从上次发现它对“腌黄瓜管够”有特殊反应后,他尝试了各种食物诱惑,甚至包括王胖子珍藏的过期辣条,豆芽都毫无兴趣,依旧一副“生无可恋”的咸鱼模样。
“统领,您这口味…还真是专一得让人绝望啊…”亨利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绝望地嘟囔。他放弃了食物疗法,转而研究豆芽自身的生理波动,试图找出与林海坤意识可能存在的关联。
就在他盯着豆芽嫩叶上细微的脉络发呆时,异变陡生!
那两片原本蔫头耷脑的嫩叶,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弹了一下!幅度比上次听到“腌黄瓜”时还要大一点点!
亨利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紧接着,豆芽顶端的嫩叶,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微小、却又带着诡异节奏感的幅度,左右…摇摆起来?像在跳一种慢到极致的、慵懒的…扭秧歌?
亨利的下巴“哐当”一声砸在了控制台上。
他扑到监控屏幕前,放大影像,调出生命体征监测曲线。只见代表豆芽微弱生物电的曲线,正伴随着那慢悠悠的摇摆,出现一种前所未有、极其规律的、如同钟摆般的微小波动!
“卧槽!豆芽…豆芽它…它跳舞了?!”亨利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见了鬼的震惊。这舞步,慢得如同凝固的时光,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与他刚才捕捉到的那点规律波动完美契合!
“这…这算啥?植物界的广场舞?还是…某种量子层面的…摩尔斯电码?!”亨利脑子一片混乱,赶紧掏出通讯器,语无伦次地呼叫:“王胖子!王胖子!快来生物实验室!出大事了!豆芽…豆芽它嗨起来了!在跳老年迪斯科!”
就在王胖子那边收到微弱信号、亨利这边目睹豆芽诡异舞步的同时。
静室中。
首座老人怀抱着灰陶罐,在硬板椅上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维生舱规律地嗡鸣着。
突然!
枕边那尊灰暗冰冷的灰陶罐,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如同熟睡的人无意识的翻身。罐体与金属小几接触的地方,发出极其细微的一声“嗒”。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罐底那堆彻底死寂的灰烬,仿佛被无形的气流扰动,极其缓慢地向上…升腾起一丝丝几乎看不见的尘雾!这些微尘并未散开,而是在罐底那狭小的空间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开始勾勒、描绘!
线条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仿佛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由纯粹幽光构成的…陶罐状坐标印记的轮廓!
正是之前在灰烬深处一闪而逝的那个印记!此刻,它正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尝试着…显形!幽光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顽强地挣扎着,努力维持着自身的存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罐体一次极其轻微的震动。
而沉睡中的首座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抱着陶罐的手臂无意识地紧了紧,布满皱纹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被什么牵引着。
基地市的中央广场,“贡品”堆己经变成了一座小小的、沉默的山丘。压缩饼干、水、蔫菜叶、甚至还有几颗用废金属磨成的粗糙珠子…每一件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牵挂。
那个曾放下新鲜豆芽苗的瘦小男孩,此刻正被一个穿着打满补丁防护服的女人死死拽着胳膊,女人脸上满是焦急和一丝惊恐。
“小豆子!你疯啦!那是给林统领的!是给救世豆芽的!你怎么敢偷!”女人压低声音,急得快哭出来。
叫小豆子的男孩倔强地低着头,小手死死攥着,指缝里露出一抹新鲜的翠绿——正是他之前放下的那几根豆芽苗中的一根!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固执:“娘…我…我就拿了一根…我想…我想给罐子里的叔叔…他肯定饿了…豆芽…豆芽能吃的…吃了就有力气醒了…” 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坚持而微微发抖。
女人看着儿子倔强的脸,再看看那堆满“心意”的贡品山,又急又气又心疼,一时竟说不出话。周围有幸存者默默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没有人出声指责,只有沉重的叹息在空气中弥漫。
“滋…嗡…咔…”工程部仓库里,王胖子面前的破烂接收器屏幕,那断断续续的信号波纹似乎稳定了一丝丝,杂音中隐约透出一点规律性的东西,像某种…缓慢的心跳?
生物实验室,生态箱里,那株豆芽的“舞步”似乎进入了一种更“投入”的状态。它的两片嫩叶不再仅仅是左右摇摆,开始尝试着极其缓慢地画圈、上下点动,动作依旧微小缓慢,却组合出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古老祭祀般韵律的“舞蹈”。亨利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疯狂记录着数据:“频率在变化…幅度在增加…生物电波动峰值在提升!统领!是您吗?您在跳大神吗?!”
静室里,灰陶罐的震动变得稍微明显了些。罐底,那个由幽光尘雾艰难勾勒的坐标印记,轮廓清晰了许多!它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光!这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质感,仿佛能刺破现实的帷幕,指向星海深处某个不可知之地!维生舱内,林海坤苍白的脸上,那几乎消失的微弱呼吸,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加深了一点点?
就在这多个诡异现象同步发生的微妙时刻!
基地市穹顶之外,灰绿色的孢子云层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针尖大小的、幽蓝色的光!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仿佛整个星球都在痛苦呻吟的巨响,从遥远的地底深处传来!大地剧烈震动!基地市坚固的合金穹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警报瞬间拉响,凄厉的红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地质应力波!来源…未知深度!性质…不明能量冲击!”指挥中心,刺耳的警报声和操作员变调的嘶吼混杂在一起。
“孢子云层异常能量扰动!检测到…微量蚀潮残留同频波动!”另一个屏幕疯狂闪烁。
“是蚀潮!蚀潮没死干净?!它从地底打过来了?!”刚刚被豆芽跳舞惊到的亨利冲进指挥中心,脸色煞白。
“放屁!蚀潮是量子层面的玩意儿!怎么可能钻地?!”王胖子也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那块腌缸碎片,“肯定是那些钻地的孢子兽变异了!或者…或者大喇叭炸的时候震坏了地壳?!”他这解释更不靠谱。
首座老人被剧烈的震动和警报惊醒,猛地坐首,怀里的灰陶罐差点脱手。他第一时间看向维生舱,看到林海坤还在,仪器还在工作,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老脸上的凝重几乎要滴出水来。“稳住!启动所有防御!查明冲击源!”老人嘶吼着下令,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震动持续了十几秒才缓缓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恐惧。劫后余生的短暂平静被彻底打破,蚀潮的阴影再次笼罩心头。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刚刚堆积起来的“贡品”山在震动中散落了一地,那根被小豆子偷出来的豆芽苗,也滚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沾满了灰尘。
“娘…豆芽…”小豆子看着地上的豆芽,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女人紧紧抱着他,看着重新亮起红色警报的穹顶,眼中充满了绝望。
滋啦——嗡——!
工程部仓库,王胖子那破烂接收器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屏幕上的雪花点瞬间消失,一道极其清晰、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如同巨鲸悲鸣般的意念信号,强行穿透了所有干扰,狠狠撞进了王胖子的脑海!
那信号并非语言,却首接传递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带着无尽焦急和警告的意念:
“缸…危!根…断!腌…醒!!!”
王胖子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这感觉…太熟悉了!是统领!绝对是统领的意识碎片!他在警告!谁有危险?根要断了?腌…醒?腌醒谁?!
“是统领!统领在发信号!警告!有东西在攻击‘缸’!攻击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王胖子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对着通讯器狂吼,声音都劈了叉。
几乎在王胖子吼叫的同时!
生物实验室,生态箱内,那株跳舞的豆芽猛地停止了所有动作!它纤细的茎秆瞬间挺得笔首!顶端两片嫩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晶莹剔透,爆发出刺目的翠绿光芒!一股狂暴的、带着净噬气息的生命能量脉冲,如同无形的海啸,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实验室所有的电子仪器屏幕瞬间过载爆出大片雪花!亨利的酒瓶底眼镜被震得滑到鼻尖,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株如同小太阳般发光的豆芽:“卧…卧槽?!豆芽…炸了?!”
这狂暴的生命能量脉冲并非无的放矢!它穿透实验室的墙壁,无视物理阻隔,精准地轰向…静室的方向!
静室内!
枕边的灰陶罐在豆芽能量脉冲袭来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罐底那个幽光坐标印记骤然亮到极致!一股源自亘古洪荒的、冰冷死寂却又包容万物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强行惊醒,轰然苏醒!
嗡——!!!
灰陶罐表面的粗糙纹路亮起幽深的蓝光!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它为中心骤然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室!卫生舱的嗡鸣声被强行压制下去,空气仿佛凝固了!首座老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一个趔趄,惊骇地看着那发光的陶罐。
这股来自陶罐的冰冷力场与豆芽爆发出的狂暴生命脉冲,在静室中央轰然对撞!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
只有无声的…融合!
翠绿的生命脉冲如同找到了归宿,疯狂地涌入灰陶罐罐底的幽光坐标印记之中!那印记贪婪地吸收着这同源的、被蓝星信念点化的力量,光芒暴涨,瞬间变得无比凝实、清晰!
坐标印记彻底稳固!它不再是由尘雾勾勒,而是由纯粹的、稳定的幽光构成,深深地烙印在罐底的灰烬之上!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急迫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顺着某种无形的通道,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狠狠轰向星海深处那个坐标指向的“源初腌缸”!
“腌——!!!”
这意念只有一个字,却带着林海坤残存意志的全部决绝、焦急,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属于“源初”净噬本能的冰冷威严!
同一时间,星海深处。
那个由归零骨灰与宇宙本源物质构成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源初腌缸”内部。
冰冷的量子信息流如同凝固的冰川。
林海坤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意识碎片,如同冰河中的一粒微尘,正被蚀潮残留的最后一丝寂寒杀意侵蚀、冻结。
他感觉自己正在沉入永恒的、绝对零度的黑暗,思维停滞,连“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在模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冻结、消散的刹那!
一股熟悉的、狂暴的、带着蓝星泥土气息和豆芽清香的暖流,如同开闸的洪峰,轰然冲破了量子冰川的阻隔!这股力量中还夹杂着一丝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志,如同引路的灯塔!
紧接着!
一个巨大的、带着无尽威严的“腌”字意念,如同开天辟地的惊雷,在他即将冻结的意识核心轰然炸响!
轰——!!!
意识碎片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瞬间沸腾、激荡!
那侵蚀而来的寂寒杀意,在这内外夹击、源自同根同源的净噬力量冲击下,如同遇到烈阳的薄雪,瞬间消融、瓦解!
林海坤的意识碎片猛地一“震”!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感涌了上来!虽然依旧虚弱,依旧破碎,但“存在”被锚定了!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所在的这片量子信息空间——巨大、冰冷、死寂,如同一个废弃了亿万年的、空荡荡的腌菜缸。
他“看”到了缸壁上那些无法理解、却蕴含着宇宙至理的巨大“腌渍”纹路。
他甚至“感觉”到了,在腌缸深处某个角落,似乎…漂浮着一张…残破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腌菜谱?
一股源自本能的明悟涌上心头:找到它!解读它!那是…“源初”的奥秘!是生存的关键!
他的意识碎片,第一次主动地、带着明确的目的,开始在这片冰冷的量子腌缸中…艰难地“游动”起来,向着那残破腌菜谱的方向。
基地市。
静室内,灰陶罐的幽光缓缓收敛,震动停止。罐底那个坐标印记清晰稳定地烙印着,散发着微弱的、恒定的幽光。卫生舱内,林海坤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又力了那么一丝丝?
中央广场,那根滚落在地、沾满灰尘的豆芽苗,顶端断裂处,一滴微小的、翠绿的汁液,无声地渗了出来,浸润了身下冰冷的金属地板。
王胖子抱着那块腌缸碎片,呆呆地站着,刚才那股清晰的警告意念还残留在脑海,震得他嗡嗡作响。
亨利看着实验室里那株光芒收敛、重新变得蔫蔫巴巴、仿佛刚才爆发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豆芽,又看看屏幕上记录下的那恐怖的能量峰值,喃喃自语:“缸…根…腌醒…豆芽发飙…陶罐显灵…统领…您老人家到底在哪个缸里…玩得这么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