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湾船坞的硝烟与甜腥尚未散尽,黎明己挣扎着撕开夜幕。废弃的钢铁巨兽骨架下,柳嫣然几乎虚脱,却仍死死抱着昏迷的叶晨。他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林主任指挥着医疗队,正给雷战那庞大变异的躯体注射超大剂量镇静剂并套上特制束缚装备,那如同小山般的身躯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空气中残留的乌龙茶碱气味混合着血腥与废墟的尘土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必须立刻撤离!”副队长声音嘶哑,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楼体结构不稳,茉莉下落不明,李慕白更是毫无踪影,这里随时可能成为真正的坟墓!叶警官和雷组长的情况…撑不了太久!”他指向远处隐约传来的零星炮火声,“三兄弟的部队正在清剿西大家族残余势力,整个区域都在动荡,口岸是唯一的生路!”
柳嫣然用力点头,疲惫的眼底燃起最后一丝决绝的火光。她知道,只有踏上祖国的土地,叶晨和雷战才有一线生机。撤离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移动ICU救护车成了叶晨的临时堡垒,而运送雷战的则是一辆经过特殊加固、如同小型集装箱的防暴囚车。车队在破败不堪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沿途是断壁残垣和仓惶奔逃的平民。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柳嫣然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叶晨那微弱的心跳就此停止,更怕雷战在无意识中挣脱束缚。
当车队终于抵达杨龙寨口岸时,眼前的景象让柳嫣然震撼。长长的队伍如同蜿蜒的伤疤,挤满了穿着各式各样园区“工装”的人——他们被称为“猪仔”,此刻正被持枪的民兵押送着,缓慢地移向代表希望的口岸另一边。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被长期禁锢后面对自由的无所适从。
“这么多人…”林主任看着车窗外,低声惊叹。
“三兄弟在清理完西大家族势力后,正强制将园区里的人遣返回国。”副队长解释,语气复杂,“这或许是这场灾难里…唯一值得称道的事了。”
然而,这看似充满希望的归途,却并非所有人都欣然接受。就在他们的车队等待通关检查时,队伍前方突然爆发一阵骚乱!
“我不回去!放我回去!我要留在缅北!我能赚钱!我能赚大钱!”一个面容憔悴却眼神狂热的年轻男人嘶吼着,拼命想挣脱民兵的控制往回跑,状若疯癫。两个民兵粗暴地将他架起,不顾他的踢打挣扎,硬生生往口岸对面拖拽。
“老实点!不然不客气了!”民兵厉声呵斥,震慑着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柳嫣然看着那个挣扎哭嚎、不愿离开缅北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寒意。她明白,这就是“全糖计划”最可怕的遗毒——它不止摧毁身体,更腐蚀灵魂,让受害者对这片罪恶之地产生了扭曲的依赖,将地狱当成了天堂。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叶晨冰凉的手,生怕他也被那无形的枷锁永远禁锢。
口岸检查严格得近乎苛刻。士兵仔细核对柳嫣然他们的身份文件和特别通行证,冰冷的目光扫过救护车里昏迷的叶晨,最终停留在那辆特制的囚车上。
“打开后厢!”士兵用枪口示意。
副队长心头一紧,解释道:“同志,里面是重伤员,情况特殊,不能见风…”
“打开!这是命令!所有车辆人员必须严格检查!”士兵态度强硬,毫无通融余地。
气氛瞬间绷紧。柳嫣然的心跳如擂鼓,雷战那非人的形态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就在副队长准备强行交涉时,救护车内,异变陡生!
“啊——!”一声带着巨大恐惧的惊叫响起!
叶晨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他猛地从担架上弹坐而起,眼神混乱而惊恐,仿佛还深陷在螺蛳湾的噩梦之中。他看到了车窗外攒动的人头,看到了持枪的士兵,看到了远处陌生的建筑轮廓…这一切都成了刺激他混乱神经的催化剂。
“芸姐!小白哥哥!针!打针!”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身体因恐惧剧烈颤抖,输液针头再次被挣脱,鲜血渗出。他像受惊的野兽般蜷缩到救护车最角落,双手胡乱挥舞着,打翻了旁边的医疗器材,发出刺耳的噪音。
“叶晨!看着我!我是柳嫣然!安全了!我们安全了!”柳嫣然扑过去,试图安抚他。
“骗子!你是芸姐!你要给我打针!”叶晨却将她的靠近视为攻击,眼神充满被背叛的痛苦和孩童般的恐惧,猛地抓起一个掉落的塑料药瓶盖子,当成武器般对着柳嫣然,声音带着哭腔,“走开!走开!我不要变成零七!”
这一幕引得车外士兵更加警惕,枪口微微抬起。林主任满头大汗,一边想按住叶晨注射镇静剂,一边焦急地向士兵解释:“他有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精神不稳定!不是威胁!”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穿着普通“猪仔”灰蓝色工装、戴着破旧鸭舌帽的身影,正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流,悄然靠近了柳嫣然所在的救护车。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而紧绷的下巴。但那双藏在阴影下的灰蓝色瞳孔,如同淬毒的冰棱,死死锁定着车内混乱的叶晨——正是失踪的茉莉!
她的伪装天衣无缝,混迹在麻木或惶恐的遣返人群中毫不起眼。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趁乱完成李慕白未能实现的“回收”!她的手指在宽大的工装袖口内,紧紧扣住了一枚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冷光的锋利刀片。
叶晨的挣扎还在继续。他混乱的目光扫过车窗外,猛地定格在一个士兵手持的黑色防爆盾牌上。盾牌光滑的表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那一瞬间,叶晨仿佛看到了蜜糖湾307房间里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奶茶杯!那个承载着他短暂安宁假象的容器!
“奶…奶茶杯!”叶晨眼中的恐惧奇异般地褪去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看到心爱玩具般的纯粹渴望。他停止了攻击性的挥舞,极其笨拙地、手脚并用地就想往车门口爬,对着那个士兵的方向伸出颤抖的手,声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执着,“给我…奶茶杯…我的…波波在里面…” 他甚至模仿着吸吮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吸溜”声。
这荒诞又心酸的一幕,让车内外的人都愣住了。士兵举着防爆盾,一脸错愕。柳嫣然心酸得几乎落泪,叶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竟还固执地保留着对那一点点虚假“甜味”的执着。她趁机扑过去紧紧抱住叶晨:“叶晨乖,那不是奶茶杯!那个不能喝!我…我回去给你买真的!买好多好多!双份珍珠!好不好?”她像哄孩子一样,声音带着哽咽的温柔。
“珍…珍珠?”叶晨在她怀里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被“珍珠”这个词触动了某根弦。他歪着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柳嫣然的衣襟。
就在这时!那道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到了救护车敞开的车门边!借着叶晨吸引所有注意力的空档,茉莉眼中寒光爆射!藏在袖中的刀片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杀意,快如闪电般刺向叶晨毫无防备的后颈!这一击,狠辣精准,首指要害!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轰然响起!
旁边那辆特制囚车的后厢门,竟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内部硬生生撕裂、撞开!一个庞大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带着沉重的镣铐和束缚带,如同失控的战车般冲了出来——是雷战!即使在深度镇静和束缚下,叶晨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尖叫和柳嫣然哽咽的安抚声,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混乱狂暴的意识!保护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伤叶晨——死!!!”
雷战那布满黑色蚯蚓般血管的巨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风压,后发先至,如同天罚之锤,狠狠扫向茉莉!
茉莉的刀尖距离叶晨的后颈皮肤只有不到一寸!她甚至能感受到叶晨温热的体温!但雷战那毁灭性的力量让她亡魂皆冒!她尖啸一声,强行扭转身形,刀片险之又险地擦着叶晨的皮肤划过,只割断了几根发丝。而雷战的巨臂己到!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茉莉的身体如同被高速卡车撞中,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狠狠砸进旁边排队的人群中,引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和更大的混乱!她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鸭舌帽飞落,露出那张因剧痛和怨毒而扭曲的脸,随即被人潮淹没。
“控制住他!保护群众!”副队长和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惊骇之余迅速行动。数支强效麻醉枪同时射向因爆发而力竭、摇摇欲坠的雷战。巨兽般的身体晃了晃,赤红的瞳孔中最后一丝狂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确认叶晨安全后的茫然,轰然倒地,再次陷入沉睡。士兵们立刻用更粗重的特制锁链将他加固。
口岸瞬间陷入高度戒备,警报声响彻云霄。柳嫣然紧紧抱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吓懵、眼神空洞的叶晨,心脏仍在狂跳。她看着雷战倒下的巨大身躯,又望向茉莉消失的混乱人群,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寒意交织。茉莉重伤,但未死!这条毒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弃!
“快!立刻通关!”副队长厉声下令,所有文件被快速查验。士兵们显然也意识到情况的特殊和危险等级,迅速放行。
当救护车终于驶过口岸那条象征着分界的白线,稳稳停在祖国坚实土地上的那一刻,柳嫣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低头看着怀中依旧茫然无措、如同惊弓之鸟的叶晨,巨大的酸楚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穿着笔挺制服、身姿挺拔的帽子叔叔们快步迎了上来。为首一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眉宇间带着沉稳干练的气质,正是之前负责线上接应、代号“林霄”的反诈中心特别行动组组长。
“柳嫣然同志?”林霄的目光快速扫过现场,在昏迷的雷战和柳嫣然怀中的叶晨身上停留片刻,眼神凝重,“辛苦了!报告情况!”他身后的队员迅速接手现场,将叶晨和雷战转移到更安全的专业医疗车辆上。
柳嫣然张了张嘴,想汇报那惊心动魄的经历,想诉说叶晨的痛苦和雷战的牺牲,想警告茉莉的威胁和李慕白的疯狂…但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哽咽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数日来积压的恐惧、担忧、愤怒和极度的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她的防线。她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林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沉稳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先上车!安全了!详细情况慢慢说!叶晨和雷战同志,我们会用最好的医疗资源!”
柳嫣然被搀扶着坐进车里。车窗外,祖国的天空湛蓝而宁静。她回头望去,口岸那边,长长的遣返队伍仍在缓慢移动,如同一条流淌着苦难的河。而在这条河浑浊的暗流之下,茉莉那条毒蛇,正带着刻骨的仇恨,悄然蛰伏。
车子启动,平稳前行。柳嫣然靠在椅背上,看着旁边医疗车上叶晨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默念:叶晨,雷胖子,我们回来了。可战斗…真的结束了吗?
她疲惫地闭上眼,无意识地、极轻地哼起那首曾开启潘多拉魔盒、却也蕴含着某种纯粹力量的童谣旋律,如同安抚自己也安抚沉睡的战友:
“小宝宝…快睡觉…奶茶香香…波波摇…”
哼唱声细微如风。医疗车上,昏迷的叶晨那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瞬。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混沌黑暗的记忆深渊里,捕捉到了一缕微弱的、带着熟悉甜香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