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含诡,胎记惊心
那碗深褐色的安神药,在顾明璃的唇边悬停了片刻。素蟾的目光看似低垂,专注于整理熏炉里的香灰,但那眼角余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锁在她的动作上。
药气氤氲,苦涩中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突兀的清冽微辛气息,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顾明璃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
是错觉吗?连日来的惊惧与失眠,让感官变得格外敏感?还是……这药里,真的被动了手脚?
她心念电转。不喝,便是明晃晃的抗拒与不信任,立刻会引发素蟾的警觉,甚至可能惊动其背后的皇帝或顾氏。喝下去……后果难料。那清冽微辛的气息,让她瞬间联想到冷宫夜奔时,在皇帝癫狂嘶吼的风中捕捉到的、某种特殊熏香的味道——一种被精心调制的、能诱发人内心深处恐惧与混乱的香!
冷汗几乎瞬间浸湿了贴身的小衣。皇帝的报复来了?还是皇后进一步的试探?亦或是安答应、赵全之流趁她“病弱”,落井下石?
电光火石之间,顾明璃做出了决定。她不能赌。
“这药……”她蹙起秀气的眉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和为难,“今日闻着似乎格外苦些,胃里有些翻涌。素蟾,替我兑些温水冲淡些可好?或者……取些蜜饯来压一压?”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一个“受惊体弱”的贵人,嫌药苦想兑水或就蜜饯,再正常不过。
素蟾动作一顿,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随即又恢复了恭顺:“是奴婢疏忽了,这就去取蜜饯。”她转身走向放果盒的案几,背对着顾明璃。
机会!就在素蟾转身的刹那,顾明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宽大的袖摆做掩护,将大半碗药汁精准地倾倒在窗边一盆茂盛的龟背竹根部!深褐色的药液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碗底浅浅一层。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将碗端回唇边,做出强忍着苦涩欲饮的样子。
素蟾捧着蜜饯盒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小主皱着眉,小口啜饮着碗底那一点点药汁,然后立刻拿起一颗蜜饯含入口中的模样。
“好些了吗小主?”素蟾轻声问。
顾明璃点点头,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掩饰着剧烈的心跳:“嗯,好多了。辛苦你了。”她将空碗递回,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扶我去榻上歪一会儿吧,身上乏得很。”
素蟾依言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目光在那盆龟背竹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转身去收拾药碗。
危机暂时解除,但顾明璃躺在锦被之下,西肢百骸却比之前更加冰凉。那盆龟背竹……是皇后赏的!素蟾那一眼,是怀疑,还是无意的扫视?她倾泻药汁的动作,真的瞒过了这个训练有素的“雀”吗?还有那药……安神药里掺入诱发恐惧的药物,这手段何其阴毒!是想让她真的“惊惧过度”而疯癫,还是……逼她做出更出格的行为,好名正言顺地除掉她?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她强迫自己回想那晚冷宫所见——皇帝贺玄的癫狂鞭打,画像上女子颈间那惊鸿一瞥的赤蝶印记,还有自己身上这块如同诅咒般的胎记!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关于自身谜团的线索。
她必须弄清楚这胎记意味着什么!它绝不仅仅是一个巧合。
趁着素蟾在外间整理药炉的间隙,顾明璃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再次挪到妆镜前。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抚摸,而是仔细端详。铜镜打磨得光滑,清晰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左侧锁骨上方那片肌肤。那赤蝶胎记颜色比画像上似乎略浅一些,但形状几乎一模一样——收敛的双翼,纤细的触须,栩栩如生。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着那块皮肤。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的触感差异引起了她的注意!胎记区域的皮肤,似乎比周围的肌肤……更光滑一些?这种光滑并非天生,倒像是长期涂抹某种脂膏形成的一层极薄的膜感!
顾明璃的心猛地一沉。江南顾氏嬷嬷在她入宫前,确实用一种特制的、带着奇异清香的膏体反复涂抹她的胎记……“滋养福泽”?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层精心的“伪装”或“封印”!是为了遮掩?还是为了……改变胎记的某种特性?或者,是防止它被某种特定的方式探测到?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雷雨夜皇帝贺玄那充满纯粹杀意的眼神,是否不仅仅是因为她撞破了他的秘密,更是因为……他可能看到了,或者“感应”到了什么?比如……这块胎记?!
这个推测让她瞬间毛骨悚然。如果胎记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或标记,而皇帝贺玄对此标记怀有刻骨铭心的恨意(联想到他鞭打画像的行为),那么她顾明璃的存在本身,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他绝不可能容她活下去!那碗药,或许只是开始!
巨大的生存危机感,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连日来的迷茫与恐惧,转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清明。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不能再仅仅依靠皇后的“刀”。皇后递刀的目的,她依然不明,但此刻,她必须为自己寻找生路!
贤妃!那个关于“星移可改”的暗示,此刻如同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她需要钦天监的力量,需要那些观测星辰轨迹的人,也许能从另一个维度,帮她窥破这宫闱深处被精心掩盖的命轨!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
隔日清晨,顾明璃强撑着“病体”,掐准妃嫔们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出现在了长春宫外。她刻意落在人群之后,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一副大病初愈的脆弱模样,引来安答应等人毫不掩饰的打量与窃窃私语。
“哟,顾贵人看着气色还是不大好啊?这身子骨可真娇贵。”安答应捏着帕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前日太后娘娘还问起呢,说宫里讲究个福泽深厚,身子太弱,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