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璃的“病”，成了某些人眼中绝佳的机会。
安答应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刻薄的脸，在御花园的暖阁里对着几位常在、答应时，便生动地演绎着“关切”与“忧虑”。“哎哟，你们是没瞧见，顾贵人那脸色，白得跟纸似的，走路都飘着，看着就让人心疼。这都几日了，还不见大好？听说啊……”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秘辛分享的兴奋感，“是那夜雷雨太大，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邪风入体了呢！”
“不会吧？”旁边一位怯懦的常在惊讶地掩住嘴，“宫里可是有龙气镇压的……”
“龙气？”安答应嗤笑一声，眼珠转了转，“龙气也压不住某些人八字轻、福薄啊！我可是听人说了，那晚动静可邪乎，西六宫那边……佛堂附近，老有说不上来的怪声，瘆人得很！偏偏顾贵人住处离那边也不远……啧啧，怕不是沾惹上了什么。”
谣言如同冬日里悄然滋生的霉斑，在宫人们交头接耳的私语中缓慢扩散开来。虽不敢明目张胆地传到顾明璃耳中，但那种窥探的、带着异样揣测的目光，以及偶尔飘入耳中的“八字轻”、“惊了魂”之类的只言片语，却像细小的砂砾，不断摩擦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越发沉默，行动也更加谨慎。除了必要的请安（每次都选择在人多时去，快速行礼后便垂首退回角落），几乎足不出户。她将自己沉浸在画纸和书卷里，用繁复的花鸟虫鱼、工整的经文小楷来填满所有清醒的时间，试图压抑内心的惊涛骇浪，也试图让所有人，包括素蟾，都相信她只是一个被意外惊吓后，需要静养疗愈的、安分无害的贵人。
素蟾的伺候依旧周到细致，添茶、研墨、熏香，动作轻柔得无可挑剔。但顾明璃能感觉到，那双低垂的眼眸中，探询的意味似乎更浓了。
一日午后，顾明璃正在临摹一幅工笔牡丹，素蟾在一旁轻轻拨弄着香炉里的银炭，让安神的苏合香气缓缓氤氲开。殿内一片静谧，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细微哔剥声和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小主这牡丹画得越发传神了，”素蟾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顾明璃握笔的手——那手背上的擦伤己结了深红的痂。“只是……奴婢瞧着您这几日，似乎比往日更沉默些。可是心里还搁着那晚的事儿？或是……有什么旁的烦忧？”
顾明璃的笔尖在花蕊处微微一顿，一滴的墨汁险些滴落。她不动声色地稳住手腕，将笔锋一转，勾勒出花瓣柔和的边缘，声音平淡无波：“没什么烦忧，只是病后精神短些，懒得说话罢了。那夜雷声确实骇人，扰得人好些天没睡安稳。”她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娘娘赏的茯苓糕吃了，安神香也点着，想来养几日便好了。”
素蟾的目光在顾明璃沉静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低下头，恭顺道：“小主放宽心便好。奴婢只是瞧着您总蹙着眉，怕您积郁于心。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吩咐奴婢。”
“嗯，知道了。”顾明璃淡淡应了一声，心思却己飞远。素蟾的试探，比安答应的谣言更让她警惕。这丫鬟，是否己经察觉了什么？是那晚自己归来的时间不对？还是身上沾了冷宫附近特有的泥土或草屑？或者……是顾家或皇帝那边有了什么新的指示？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笔下的牡丹，将每一片花瓣都描绘得娇艳欲滴，仿佛要将所有的惊疑、恐惧和那个蝶形胎记带来的巨大谜团，都暂时封印在这绚丽的色彩之下。
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另一个人，另一些话。
贤妃。
那个气质清冷、总与星象为伴的女人。她曾在自己风寒时，以“星移宫位，不宜侍寝”为由，婉拒了敬事房的牌子，却悄悄送来了对症的药材。彼时顾明璃只当是宫中惯有的示好或是避嫌之举。但此刻，在经历了冷宫惊魂，对自身命运陷入巨大迷茫之后，贤妃那关于“星移可改”的寥寥数语，却在她心中激起了迥然不同的涟漪。
星象……真的只是虚无缥缈的预言吗？
“星移可改”……是在暗示命运并非一成不变？
钦天监掌握在贤妃的家族手中……他们观测到的，仅仅是天象，还是……这宫闱之中，某些被刻意隐藏的轨迹？
一丝微弱的光，如同漆黑夜幕中遥远星辰的微芒，在顾明璃充满迷雾的心头悄然闪现。如果……如果贤妃及其家族所观测和试图改变的，并非自然星辰，而是这深宫之中，被人为操控的命运轨迹呢？那所谓的“不利星象”，是否也可能是某种……人为布局的映射？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微微一窒。她想起了皇后妆匣里的名册，想起了皇帝那疯狂的鞭打，想起了自己颈间那个如同诅咒又似钥匙的胎记。
也许……寻找真相的道路，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她需要线索，需要盟友，需要跳出顾氏和皇后编织的网，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去审视这一切。而贤妃，这个看似置身事外、只与星辰对话的女人，她的只言片语，她背后的钦天监力量，是否可能成为那黑暗中的一缕星光？
顾明璃放下笔，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天很阴，看不见星辰。但她的眼底，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火苗。
谨慎，必须更加谨慎。
观察，需要更细致入微的观察。
思考，要更深入、更大胆地去思考。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弄清楚那蝶形胎记背后所隐藏的、足以颠覆她整个人生的秘密。皇后的刀，她被迫接了。现在，她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盾，甚至……属于自己的武器。
就在此时，素蟾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药进来，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小主，药好了，趁热喝了吧，太医说这药最能定惊安神。”
顾明璃的目光落在深褐色的药汁上，又不动声色地扫过素蟾平静的脸。她端起药碗，凑近唇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药味中，除了惯常的苦涩，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分辨的、清冽又微辛的异样气息？
她心头猛地一凛。
